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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大伯就像魔術師那樣,伸手往地下那麼一抓,一把銀色的壺膽碎片就像一尾銀魚那樣被他牢牢抓在手心裡。燙不燙,誰知道,反正他臉上的表情幾乎是怡然自得。他輕而易舉地就從三叔手裡把大媽搶過來,駕輕就熟,然後,把那捧銀色的碎片塞到她正在喊叫的嘴巴里。他幾乎是興奮地:“嚥下去,我叫你嚥下去。臭婊子我倒要看看是誰整死誰——”大媽悶在嗓子裡的掙扎聲變得沉悶而嘶啞,但是依然拼了死命地掙扎。
我說過了,他們倆在折磨對方這件事情上,天賦異稟。
鄭南音“哇”地哭了。像只嚇破了膽的小兔子那樣瑟縮在我的身後,我緊緊地抓起她顫抖的小手,可是沒有人知道我也膽戰心驚。我低下頭才發現,一股細細的水流順著鄭南音粉嘟嘟的小腿流下來,弄溼了她粉紅色的小裙子。於是她哭得更加可憐——她不到四歲,可她比某些成年人懂得羞恥。
三叔放開了大媽跟大伯,飛奔了過來,把鄭南音一把抱起來。時隔多年,我都沒有忘記三叔的眼睛掃過他們倆時,臉上那種徹頭徹尾的嫌惡。三叔拍著鄭南音小小的脊背,幾乎是慌亂地說:“南南,乖乖,不怕,不怕。”然後三叔騰出一隻手,捏了一下我的肩膀,對我說:“咱們走。咱們現在就走。不管了,誰想死就讓誰去死。”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激動,幾乎是推搡著我到了門口。就在這個時候,鄭東霓開啟她小屋的門,走了出來。
她那時候才十二歲,可是已經有了種說不出的端莊。她高傲地仰著臉,踩著一地晶瑩的碎片,站在她的父母面前,一言不發。我不會忘記她那時候的眼神,若無其事,冷若冰霜,就好像眼前那對廝打嚎叫著的男女是樣沒有生命的東西,比方說,一個指示牌,一個路標。我的大伯大媽卻頓時安靜了。大伯氣喘吁吁地,頹然鬆開了他手上的女人。大媽一邊哭,一邊把嘴裡的碎片吐出來。有一抹刺眼的血跡掛在她的嘴角,是戰敗了的,骯髒難看的旌旗。
你的終點很遙遠(4)
接著,鄭東霓慢慢地走向了我們。那個時候三叔已經站在了門外,一隻手抱著鄭南音,一隻手拖著倒黴的,還有一隻腳在門裡面的我。鄭東霓使勁地推了我一把,把我踉蹌地推到了門外面。然後緊緊地握著門把手,深深地看了三叔一眼。
我清楚,她聽見了三叔那句充滿了憤怒甚至是蔑視的“誰想死就讓誰去死”。
鄭東霓也清楚,三叔知道她聽見了。
三叔放開了我,抓住了她的胳膊,三叔幾乎是遲疑地說:“東霓,跟三叔走,三叔帶你們去看電影。”
鄭東霓只是專注地看著他,搖頭。固執地後退著,想要掙脫三叔的手,儘管那不大可能。
她的眼睛是漆黑的。那是我第一次發現,她的瞳仁似乎是要比一般人大上幾號。別人的眼睛裡面只不過是兩個小小的黑點,她不一樣。她的目光深處有兩個凌晨一點的夜晚。萬籟俱寂,沒有任何聲息。
三叔繼續抓著她的手臂,她繼續掙脫。而我,就在旁觀著一個大人和一個孩子的僵持的那短短几秒鐘之間,看懂了很多直到我長大成人之後都難以用語言描述的東西。
比如難以啟齒的歉意,比如無地自容的倔強,比如無法化解卻可以忍讓的溫柔,比如一起經歷過羞恥和仇恨之後的才會出現的,脆弱的,朝露一般的同盟。
最終,是三叔先放棄了,三叔放下了他的大手,長嘆一聲:“東霓,你這個孩子。”鄭東霓沒有表情,她只是說:“三叔,你們走吧。別管我們家的事情了。小兔子的裙子溼了,趕緊給她換,不然會感冒的。”
印象中,從那一天起,在這個家裡,鄭東霓不再是個孩子。似乎沒有人像大人訓斥孩子那樣訓斥過她,哪怕是在她闖禍的時候。
如今,在我靜靜地回憶童年往事的時候,許多的畫面紛至沓來,清晰得一如清晨就要醒來時候的夢境。然後我恍然大悟,原來我們從那個時候起就開始管鄭南音叫小兔或者小兔子了,原來鄭南音的ID是我們大家的集體創作。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起這麼無關緊要的事情來。不過有時候,回憶就是這樣的,一點邏輯也不講。
在那之後的很多年,我,鄭東霓,還有鄭南音,我們三個人再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情。我們心照不宣,就像是這件事情從未曾存在過。我還以為,鄭南音應該早已忘記了,她那個時候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