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你認為它到底是何用意?”
“正如開頭所言,長安平時也常掛在嘴邊:進入世間海域,讓日本更加繁榮……”
“因此,你認為簽名之人不可疑?”
“正是。”
“不過,其中可無伊達政宗。”
又右衛門微微笑了,“將軍認為,無陸奧守的名字,便有陰謀?”
秀忠心裡仔細玩味了一下又右衛之言,道:“好,那我再問你,要是你,欲如何處置?”
“首先,以大久保長安私匿金銀的罪名,予以處罰。”
“唔。”
“因世間既已對此議論紛紛,自不能置之不理。有功惜賞,有罪無罰,必生禍亂。”
“唔,私匿金銀……只以這個名目施以處罰?”
“對聯名狀一事嚴格保密,在下認為,最好的辦法是——燒了它。”
“哦?”
“這樣,便能讓相關人等相信事情已然了結,斬斷騷亂之源,樹立幕府威信。”
“倘若……”秀忠一邊思索一邊緩緩道,“倘若事情平息了,那些野心之徒鬆懈下來,反而露出狐狸尾巴,也是大有可能。”
又右衛門不言。也許事情真如秀忠所言,但身為將軍府修正,他不能這樣想。
秀忠嘆一聲:“唉!請先生即刻去駿府一趟吧。”
“是。”
“我先讓土井大炊等一等。你就稟告大御所,說大久保長安牟私,故要立刻逮捕其遺族加以懲罰。”
“聯名狀一事呢?”
“先生就聽大御所示下,不要說我任何意思。”
“是。”
“事情和上總介有關。若是讓時日無多的父親知道兄弟不和,有違孝道。我方才聽你講時,頗為感觸。”
又右衛門無言,伏地施禮——秀忠果然嚴格按照義理約束自己。
“為慎重起見,請容在下重複一遍:將軍大人的意思,由於大久保長安利用職務牟私,故要抓他的家人查辦。那牟私是……”
又右衛門還沒說完,秀忠便接下去道:“作為金山奉行,瞞報採量,沒其家產,流放族人,尚有餘辜。聯名狀流入世間,即使按照先生之言燒掉,也已無任何意義了。”
宗矩再次鄭重地垂下頭,“說到長安的遺族,大都值成年。知道家主牟私卻不加以阻止,應按同謀論罪。”
秀忠不答。又有衛門說罷,便立刻站起身來。周圍十分寂靜,室內一片肅殺。
走過長長的走廊,來到大門時,又右衛門已出了一身汗。
無論秀忠心中存有多少疑惑,似都打算把忠輝交給家康處置。然而已經看過聯名狀的家康,現在怎樣想?對於家康的心思,又右衛門終是無法推測。直到關原合戰之前,他對家康都是敬懼參半,唯最近卻生了變化。將敵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還有比這更可怕的嗎?這也許只是又右衛門的想象,然確讓他感到全身緊張,這種感覺,和有信奉之人在神佛之前卻不能正襟危坐,從而產生的那種懼怕相同。
此事彷彿是神佛對人世的嘲笑和憎惡。家康公英傑一世,值此暮年之際,卻發生了這等駭人之事。大御所一生坎坷,為了太平盛世傾盡全力,然而令人悲苦的是,他的腳下竟有人挖下了深深的陷阱——自己的兒子和大坂城攜手,等父親死後,便要滅了兄長!
但宗矩不得不去見家康。他來到大門前的拴馬樁處,天空下起了細細的小雨,此時的又右衛門卻無所感了。他只是苦苦尋思,家康將會如何裁決?
家康公相信自己乃是太平盛世的建立者,然而現在,這自負已在他腳下撕開裂口。他會怎樣呢?宗矩很難想象失去自信、彷徨無助的家康公會如何行事。他深信,就像先父鍛出一柄“無取之劍”、到達絕對境界一樣,家康如佛如神,有如富士山,然而如今……不得不承認,家康把許多小石子一顆一顆堆積到了一起,又赫然發現其早已坍塌……
家康公透過武力平息了亂世——對朝鮮戰事作了妥善處理,又在關原合戰中消除了亂世隱患。然後,他費盡苦心,傳播儒學,與海外交易以求強國,制定嚴格的等級,穩定人心,終於建起了連南蠻人和紅毛人都讚歎不已的太平國家。終於到了靜靜唸誦“南無阿彌陀佛”,每日淨書佛經,等待歸天的時刻,卻意外發現腳下已裂了一個大洞。
柳生宗矩回到宅邸,立刻著手安排去駿府,但他一直全身發抖。人生並無所謂永遠的“安心”,在流動不息的時日中,經常萌發毒芽。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