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不過片刻,紅髮的少年很快便被他們遠遠甩在身後。尼爾想起這一路來遇到的各種人,從酒店老闆布魯斯,到那兩位過於熱情的夫人,再到神經質的葉夫尼,其實他有太多話想對他們說,也想聽他們把各自的人生慢慢講來。但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或許自己能和他們相處的時間註定如此,而且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相見了。
這個偶然生出的想法讓尼爾害怕起來。可怕的念頭一旦如霧般升起,就再難消散:
“如果自己和老師也是這樣,該怎麼辦……”
他想起很小的時候,佩列阿斯先生給他念畫冊。念著念著,佩列阿斯先生忽然說:
「人哪有不說再見的。」
這道理他當時就懂了,可直到現在都難以接受。如果說再傷感的離別他都能承受,那麼只有一個人,讓他無論如何都沒法說出“再見”。
想到這裡,凜冽的風驀地升騰而起,吹掉了少年寬大的風帽。
他明白了,他終於明白了。
“離開的那天,他沒對我說任何話的原因……”
少年喃喃自語。
太陽昇了起來,巴爾德山的輪廓隨著霧氣濃淡。
“等下,看那邊。”伊戈嚴肅的語氣使尼爾一下子回過神來。他順著伊戈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幾匹巨大的黑獸敏捷地竄進了小巷。看體貌是狼,但個頭大得像牛。尼爾和伊戈立即就認出了這種經常在北方出沒的怪物。
“魔物?這裡怎麼也有!”尼爾注意到追兵還沒趕上來。
“剛才看到漁夫在分解鯨魚,這些東西嗅覺極其靈敏,應該是被鯨的味道引來的。這東西不好對付,但正好幫我們拖住那些騎兵。”伊戈覺得好笑,教皇鄰邦昨日才舉行了盛大的驅邪儀式,今天就引來了在南方很罕見的魔物。
伊戈正要揚起馬鞭,尼爾卻猛地勒馬停下了。
少年垂著頭,緊緊攥著韁繩。光是看那樣子,伊戈就知道這傻孩子在想什麼了。他深深嘆了口氣,說道:
“我跟隨您的意願。”
尼爾抬起頭,像是下定了決心,調轉馬頭向城鎮奔去。
想到那紅髮少年,他不由地擔心起來。
XIV.
要把這一地油汙清乾淨確實不是件容易事。紅髮的少年跪著,儘量把油脂堆攏,然後用手捧到鐵桶裡。他不知道還能回收多少鯨油,起碼這能讓他少賠一些。
現在他已經不會對這腥臭感到反胃了,反正他的渾身上下都沾滿了油,連原本蓬亂的紅髮都顯得鋥亮而整齊。少年索性將紅髮將後腦勺一抹,還對著水桶裡照了照,看自己那滑稽的樣子,少年忍不住笑了出來:
“難怪他們拿鯨油做髮蠟,確實挺高階的。沒想到今天我也用得起了哈哈哈。”
可少年越笑,就越是覺得胸口沉甸甸的,最終他連揚起嘴角的氣力都沒有了。
他默默收拾著滿地狼藉。碼頭那邊一陣騷動,他也沒心情去看熱鬧了。再繁榮再有趣,都和他的生活毫無干係。
野狗威脅性的喉音再次在他身後響起。不過這次他有長掃帚,所以他不害怕。紅髮的少年猛地跳起,揮舞著掃帚喊道:“走開,畜生!”
可眼前的景象讓少年一下子就蔫了,他仍張著嘴,卻再難組織任何語言。
衝他低吠的並非野狗,而是大得像牛的、黑黝黝的怪物。那東西像狼,滿身糙硬的長毛。怪物像進攻前的野狗一樣,低低伏著身子,臭烘烘的涎水自血盆大口垂下,彷彿是對眼前著裹滿油脂的獵物感到滿意。
“啊、啊……”少年想跑,身體卻不聽使喚,連顫顫地向後退一兩步都無比艱難。
怎麼辦,怎麼辦!一想到自己將被活活撕咬得血肉模糊,少年的腿更軟了。
“對了!”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少年掏出裝著碧綠聖酒的小玻璃瓶,朝怪物扔去——那是昨天火戒節,他到大都城去為去世的母親祈禱時得到的!
玻璃小瓶在空中劃過完美的拋物線,翠色的聖酒卻平穩如斯,彷彿大聖典中所言及的神的憤怒。他願意相信善者得救,他也願意相信聖子此刻一定看到他的危難了。神一定會救他的,毫無疑問!
「神在你身上,神在看著你。」
在極度的恐懼下,少年前所未有地虔誠:
“主啊救救我吧!”
盛著聖酒的玻璃瓶恰好在怪物跟前碎裂開來!那瞬間,少年忽然想到了昨日所見的場面:上千的信徒跪在巨大的彩色玻璃前,跪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