糅興沒說話,低頭看了一眼兒子。幼小的太子睜著又黑又圓的眼睛瞅著他們,神情還有些茫然。
他忍不住揉了揉兒子柔軟的發頂。遠處在龍城衛的包圍中,猶站立著幾位外表或蒼老或年輕的龍族,他們都穿著深色的緩袖長袍,衣襟和袖口都綴著銀色的紋路…多少年前他在伏羲的凝視下把紅陵帶回龍城,他們都用眼神牴觸的告訴他——紅陵不受龍城和長老的歡迎。
然而這麼多年後,他們中又有多少人,和敖壑敖翰一樣,認為他糅興的孩子理應從紅陵腹中誕生?
“糅興…”黎嬰忍不住仰頭問道:“爹,渤海那什麼是幕後兇手?共工不是正在被通緝咩?”他聽得稀裡糊塗的,怎麼又死了一個呦…可憐。還有共工神馬的…他一想到共工就覺得渾身都擠得痛,心裡記恨吧,還多多少少有點害怕。
那人好變態的,差點把他的蛋蛋都擠出來!!
糅興感覺到兒子哆嗦了一下,於是在心裡又給共工畫了個血淋漓的叉叉。他甚至有些殘酷的想,共工怎麼不乾脆把長老都殺掉,他也好學學伏羲正式發出通緝檄文。
“大伯?”睚眥忍不住喊。
糅興擺擺手,語氣淡淡道:“不用去了。”
睚眥不甘心,還想要說什麼,然後囚牛皺眉拽著他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便安靜了下來。
囚牛所說正是糅興所想。敖澤既然如此膽大設下此局,自然會時時關注事態變化——前幾日敖壑之死他必然已經收到訊息,那麼一旦知道今日中城動靜,就會想到是陰謀暴露,又怎麼乖乖待在渤海束手就擒?
囚牛走近一步,遲疑道:“帝君,事已至此,帝后她…”
糅興眼神霎時冷如堅冰。
是啊…敖澤計謀敗露,可他最重要的妹妹仍然一無所知的被幽禁在鸞鳳殿裡呢…
如果他是敖澤,要麼徹底丟棄紅陵,要麼——就要抓緊時間把紅陵救出,唯二可選。不過旁的人也許會選擇保命要緊,然而糅興卻瞭解敖澤…龍族生命漫長,一切榮華富貴都是虛影,敖澤年輕氣盛卻受到西海一脈囚牛等人的壓制龜縮在渤海一角,又因為妹妹與伏羲的關係不受龍帝重視,就連他的妻子都是伏羲給他選的,只有紅陵才算是他真正的血脈同胞。他想要繼續撐下去,必然要給自己尋找一個支柱,他自然不能放棄紅陵。
紅陵啊紅陵,即便你蠢鈍又自負,卻幸運的有一個好哥哥呢。
“帝君,要不要臣帶人——”囚牛話沒說盡,怎麼說紅陵也是他們的長輩,大伯的妻子,即便犯了重罪也輪不到他們說什麼。
糅興輕輕搖頭,轉身看向上城。
“他們逃不掉。”他輕聲說。
囚牛和睚眥同時向上方望去,陡峭的懸崖上方可以看見軒轅殿的一角,獵獵的龍旗插在懸崖邊緣,最上空粼粼的閃爍著深藍色的水光,淺淡雲氣夢幻一般懸浮在水光之下。突然,從懸崖最邊緣開始,整座上城微微震動起來,很快他們的腳下也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地面的震動,一些海泥顫抖的沿著水流逆襲,帶著旋的形成渾濁的螺旋狀流波。
然後在猝不及防之下,每個人的耳邊突然響起彷彿裂錦一般刺耳的聲音,整座上城的邊緣貼合著懸崖陡壁的彎彎曲曲——嚴絲合縫的升起一層淡金色的屏障——這屏障上升的速度如此之快,簡直如同無數條金色巨龍直衝九霄,轉眼便密密的封閉了上城,連城池上方都被籠罩,乃至懸崖連同王城像是被放進一個半透明的金色盒子裡一樣。
兩位年輕的龍世子目瞪口呆的看著那神蹟發生,心裡不由對糅興產生一種從未有過的敬仰。看龍帝如此輕描淡寫的創造出巨大的結界,而且還是在身處異地的情況下…他們完全可以想到,這並非是龍帝的全部實力,一座城市,甚至是數個城市——一瞬間就能夠被龍帝保護起來,無堅不摧之力無可撼動。
當然,也有可能是一瞬間被龍帝摧毀,端看他一念之間所思所想。
真是…可怕的力量。
糅興仰頭看著自己所造出的結界,眼裡有一絲厭倦。他是真的厭倦了,顧忌這個顧忌那個,就連區區一隻渤海小蟲兒都可以把注意打到他兒子身上。他知道如今的那些年輕族人,往往表面尊敬他,實際卻懷著不以為然的輕蔑——一條活了百萬年的老龍而已,除了年紀沒有什麼優勢。
他們不是伏羲,不是女媧,也不是上古之時無數死去的魂靈,所以他們不知道糅興的可怕——也不知道伏羲的可怕。
如今是多麼的和平,上古的神祇要麼死去——要麼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