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一個人冷冷地看著自己。
……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他”了。
高聰站在盥洗臺前盯著鏡子看,鏡子裡的人也是一副傻傻的樣子。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髮,鏡子裡的不是“他”。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變得喜歡照鏡子,他喜歡一切可以反光的東西。因為他常常在那些地方看見另一個自己。那個人是他卻又不是他——鏡子裡的人有著一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一樣的眉眼,一樣身材,一樣的衣著。可他就是知道,那個人不是自己。
那個人總是冷冷地看著他,抿著嘴,眉頭糾結在一起。他感覺得到那個人身上凌厲的氣勢,那是十五歲的他不具備的——他看起來總是呆呆的,傻傻的,愣愣的。
他知道,裡面那個人不是他。
他應該覺得害怕,可事實上,他非常喜歡那個人。這種感覺很微妙,就像是孤獨了很久的人忽然遇見久別的親人,血脈相連的親近。他甚至幻想著鏡子裡的那個人是他的兄弟。同住在一個身體裡的親兄弟,沒有比這更親密的關係了。
高聰在鏡子前擠眉弄眼,鏡子裡的人跟著他做一樣的動作,他知道不是那個人,於是失望地離開。
如果,他轉身回去看一看,鏡子裡,他站在裡面,面無表情地盯著他離去的背影……
一個人生命,到底有多長?
為什麼它豐富卻又簡單,頑強,卻又脆弱?
高聰這樣思考著,走在回家的小路上。這是一條幽深的小道,穿過它,再走上十來分鐘,那就是他的家。想起母親正在家裡等著他回去,他加快了腳步。
青石鋪的小道兩旁種了許多竹子,遮天蔽日的,將他包裹起來。一道光線從竹葉中透進來,他抬頭伸手去抓,覺得自己的手裡滿滿的都是溫暖。
然而當他再低下的頭的時候,一個小孩兒不知何時站在了路中間。小孩兒穿著嫩黃色T恤,水藍色的牛仔揹帶褲上面畫了一隻大大的兔子,眼睛水汪汪的,正仰著頭看他。
這樣可愛的小朋友激起了高聰的愛心,他走過去,蹲在小孩兒面前,柔聲問:“小弟弟,你是不是迷路了?”
小孩兒看著他不說話,他伸過手想去拉他的手,卻被小孩兒一把拍開了。
“將死之人,不要碰我。”小孩兒說。
高聰在那麼一瞬間感到很生氣,他甚至想動手教訓這個不懂禮貌的小孩兒一下,但就在他揚起手,不經意間瞥見小孩兒的眼睛的時候,他停止了所有動作——
他在那裡面,看見了生與死。
他匆匆站起來,拽過被丟在一邊的書包,正想要離開,卻被一隻小小的手抓住了。他不敢回過頭去看小孩兒的眼睛,只得由著他拉著他的褲管,一路跟著他回到了家。
母親正在往餐桌上擺晚飯,見到小孩兒很奇怪地問高聰那是誰。
“路上遇見的,估計是迷路了。”他敷衍地回答,逃也似地回了房間。
當他再出來的時候,小孩兒已經不見了,母親說,他的家人已經來領他回去了。像是不願繼續這個話題,母親往他手裡塞了一大碗飯,自己也埋頭苦吃起來。
高聰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因為他看見母親眼裡深深的憂慮。
……
那年的夏天格外悶熱,高聰躺在自己的小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咯噠。門被開啟了,母親走了進來,他閉上眼睛裝睡。
他感覺到母親走近,半跪在他的床頭,替他理了理額前的碎髮。她俯□,將臉貼在他的臉上——母親的的臉,竟是那樣冰冷。一雙手輕輕掀開他蓋至脖子的薄被,搭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後,慢慢,慢慢地收緊。他覺得呼吸困難,掙扎著張開了眼睛。
他看見一張猙獰的臉。
從來溫婉柔和的母親,面目扭曲地對著他大吼:“快離開!離開我的兒子!聽到了沒有!”
他張了張口,媽……,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原來,這就是生命即將結束的感覺,整個世界都褪色了,只剩下黑與白。
黑的是夜,白的是母親掐著他的手掌。他想著,神智漸漸渙散……
脖子上的力道的消失了,母親抱起他,他聽見她在嚎啕大哭……卻已經做不出任何反應。
他覺得自己變得很輕,輕得可以飄在離地幾寸的地方。他看見前方不遠處飄著幾盞燈籠,溫暖的光線,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跟著走。他聞到一陣奇異的香味,木質的,細緻而又香甜。像是小時候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