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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部分

柳延醒過來時發了好一會的呆,趴在石桌上想起之前的事,低頭看了看腳邊,先前那盆潑掉的洗臉水還是溼漉漉的淌在地上。於是他眯起眼看了看天,太陽的方向表明他並沒有昏睡多久。站起身的時候身上的布袍自然地從肩膀滑落了,柳延蹲身拾起,臉上這時才顯露出兩分悲慟來。

那袍子正是許明世的。他想,這個人從此不再了。

很奇怪,他這個時候並沒有想起伊墨的事,一點兒也沒有。腦子裡只是一閃念了一下,想著他可能恢復了,但只是一閃念。緊接著浮現的盡是許明世的臉。

從年輕狂妄到老時的密紋疊嶂,中間幾乎是沒有任何過渡的,就倏忽這麼一下子,彷彿只是一眨眼,他就老了,接著消失於世。

柳延不自禁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自然是光潔的,一點紋路都沒有。這個院子裡,無論是他還是沈珏,都是一張年青的臉,尚有許多大好年華。只有許明世一人,被歲月摧殘成一張老臉。柳延這樣想著,在院子走了幾步,循著許明世往日的足跡,看花和鳥,看螞蟻和蝴蝶。走著走著就停下來,柳延蹲下身,彷彿一下子不堪負荷似地把自己蜷了起來,縮在許明世曬太陽的牆根,心想真是對不起。

究竟對不起什麼,柳延都說不清。只曉得許明世沒了,最後一面都沒見上的沒了,這個世上,他又少了一個牽掛的人。這樣想著的時候,心中悲傷也不知從何而來,讓他難受的很。說起來他的三世輪迴,好像從來都是個薄情的人,儘管他從不缺少義氣,也從不吝嗇幫扶別人,但真正走進他心裡讓他掛念的人,到今天都屈指可數。

他總是清醒慣了,又謹慎太過,與人交際都是進退有度,滴水不漏,像個圓一般不露稜角,也就沒有破綻地固步自封,所以沒人能開啟他的硬殼潛進他的世界,能進來的都是他自己親手放進來的。如今又少了一個人,他難過的沒有一絲作偽,紅著眼圈埋臉在腿上,就保持著這個姿勢,也不知坐了多久。

沈珏打了熱水從廚房裡出來,瞄見縮在牆根底下的柳延,遲疑了半晌才靠過去,蹲在他身邊。

“爹。”沈珏喊。

柳延彷彿沒聽見,遲遲不動,沈珏又喊了兩聲,才聽柳延帶著鼻音問:“他衣服換了麼?”

“換過了。”沈珏說。

柳延這才抬起頭,眼角倒是紅著卻未見淚痕,想是蹭的乾淨,不肯讓人看。站起身,柳延端了一旁的熱水朝房裡走去,他應諾過,親手操辦他的身後事,讓他體體面面的走完這一生。

進了房,繞過一扇美人屏,才看見一人坐在床沿,正替躺在床上的許明世整理鞋襪。那樣黑衣散發,狂蕩不羈的背影,除了伊墨還會有誰。

柳延手上顫了一下,那盆中熱水便蕩起了漣漪,潤溼了一旁搭著的白巾。

伊墨回過頭,只望了他一眼便低下頭去繼續手上的事,神態是未有過的專注肅穆。柳延也不吭聲,走到一側放下盆,擰乾了白巾後過去替許明世淨臉。

先前許明世故意激怒沈珏飲下的雞湯還有許多油漬在嘴邊,連鬍鬚都粘上了,油光可鑑。真正是一眨眼的事情,剛剛還中氣十足,蠻橫不講理的將沈珏氣的幾乎跳腳,轉眼已經身體變涼。

並且再也暖不回來。

柳延仔細替他理過鬍鬚,拭淨了油汙,又將他一頭亂髮理順,梳成髮髻。穿著一身合體新衣的老頭兒閉目安詳的躺在那,看起來倒是有許多和藹可親之相了。

接著便是入殮。點了香油紙錢,長明燈日夜不滅,在棺木旁立著,日日夜夜都有人守在棺木旁,燒紙或續燈油。

只是不同於俗世裡的白事,這裡沒有哭嚎也沒有聲樂,一切都是沉默而寂靜的。

這樣便守過了頭七。棺木入土。

墳前立碑,石碑上是簡簡單單幾行字,有許明世的名與字,也有他們一家。

伊墨在墳前點燃紙錢,看著青煙與火光,在飛舞的紙屑裡道:“許明世,我以為你不會這樣做。”

是的,他不知道他會這樣做。

他曾經想過很多,他有千年修行,明白凡事都有因果與定數,也知道自己功德厚重,將來或許會有轉機,所以他留一條命,打回原形渾渾噩噩的活著。兩千年來受他恩惠的人與妖都不算少,他雖不喜交際,性情淡漠,也未必不會有人相助,譬如老仙,何時沒有幫過他。只是幫也幫的隱晦,畢竟宇宙洪荒,滄海復桑田,自有其規則來平衡,生或者死,起或者滅,即使是神仙也不能擅自改變。

只有等轉機自己出現,老仙才能順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