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靠著土牆一點點溜坐到地面,他的右手正扶著插在自己左胸口的小刀。
我不知道在眯眼的瞬間發生了什麼,倉皇去看魔昂,他並沒有恢復力氣,唯有雙眼帶著猙獰的力道。
風漸漸住了。
魔君堆坐在地上,向上看著床上的魔昂,發出喑啞的聲音:“上天要你接我的位置。我曾經盡力地忤逆過,卻招來了天譴。如今,長夜換做長晝,銳減的獵物又遭此長晝打劫,恐怕再無繁衍之力。沒了獵物,魔人族的大限就要來了。現在,我用我的命來祭天,祭我曾經的忤逆。但是,我死不瞑目,我要一直睜著眼睛,看看天意到底是什麼?我要看看,你們兩個到底如何償還你們祖先欠下的萬年孽債。”
魔君緩緩說罷,右手用盡餘力將小刀又深捅一截。刀身本來就短,如今連那木質的刀柄都已陷入到皮肉之中。他的臉終於鬆弛下來,唯有那雙渾濁的眼睛大大睜著。
“你出去吧。”魔昂對我說。
我茫然看向他。他深吸一口氣,“你到外面去,或到小房間去,把魔君留在這裡。”
我木然邁出腳,走過魔君身邊,經過灶臺,出了門。外面光芒白熱,四下看去,只覺得泉水、草地在光照中俱是一片白茫。
剛剛因驚恐而冰涼的身體,在光照裡慢慢回暖。我僵住的頭腦似也漸漸解凍,終究覺得心裡懸著,便轉了個身,走去視窗。
看到魔昂依舊靠牆而坐,只是閉了眼睛,濃重的眉毛坦然如一。他似在想什麼,又或在放空。我看不懂,卻一直看著,直到天色一點點黯淡下來。恍然轉身,看到天邊浮起一片久違的晚霞。
太陽已在遠方沉沒。月亮並沒有瞬時升起。持續多日的長晝終於到了盡頭。想起魔君臨死說的話,不知這長晝是否真因為他的自滅而罷休。
夜晚靜臨,我躺在小屋子的木床上,透過視窗看著高遠夜空中鑲嵌的繁星,它們忽閃忽爍、不可捉摸。有的星星暗了又亮,而有的星星則說不定滅掉之後就再也沒有亮起來了。
我在睡著之前,從視窗望了一眼魔昂,他仍舊如早前那樣坐著。黑黢黢的輪廓似乎要一點點融化進黑黢黢的夜色之中。
整天的驚懼,卻是一晚無夢。
早上醒來時,在視窗看到魔昂站在泉水邊,他的身體已經恢復了自如。
走去爺爺的大屋去看,僅僅一夜之隔,魔君的身體已變成灰白色。胸前傷口流出的血一直凝結到刀柄,把刀柄包裹成一株紅燭。
魔昂走進屋,躬身把魔君扛起來,叫我拎上鐵鍬,說是去找我說的“吾妻墓”。
我們出了門,走上黑土遼原。魔昂的精氣還沒恢復滿,少有開口說話,只是悶頭扛著魔君走在我身邊。
有很長一段日子沒去過那塊片墓園,在遼原上找到中午才尋見位置。在菜藤草叢間,大概確定了魔君妻子的葬處,便在附近挖一個深坑,把魔君放入其中。
攏起新土,抬頭看天,只見蔚藍之中飄蕩著浮雲,太陽似比往日小些。
想來魔君已然入土為安,我和魔昂便坐到菜藤下休息,他順手摘下一根黑瓜掰開,遞給我一半。
他兩口就把自己那一截吃掉,然後仰頭躺在了草地上,望著天空。
我還在仔細啃著瓜瓤,細嚼慢嚥間一斜眼,瞅到他卻正在看著我。
他開口說:“牆上的畫,你畫得不像。”
“嗯?”
“眼睛尤其畫得不對。”
怎麼會?雖然我沒跟畫師做過學徒,雖然我沒有精巧的畫筆,雖然是僅僅憑著記憶畫就的,但聽他否認我畫出來的像,我竟然有種想要爭辯一下的慾望。只是沒有和誰爭論過的經驗,我只能咕噥著說:“本來就是那樣的。”然後繼續低頭啃黑瓜。
但魔昂已經聽到了我的意見,於是躺著的他伸出手指揪了揪我的衣角,引我把目光從黑瓜移向他。
“你看我眼睛。”他說。
我遵從去看,此時他是一種放空的狀態。眼睛因為要給我看,所以去除了外射的力道,斂起光芒,靜如夜空。
“這樣是有不像。”
“我以後看你的時候,就都這樣。”
“嗯?”我沒懂,再去看他,他卻已經閉上了雙眼,面容如靜水般無意,而淡淡的紅暈卻悄悄爬上他臉周那鈍鈍的輪廓。
我不由發怔,就如同看到……一隻黑瓜不可思議地紅了。
忽又聽到黑瓜、不、是魔昂輕聲開口道:“白雲犬如今跟雙火住在島上,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