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後,他來到自家前院的籬笆前。
那天剛下完雪,天氣很好。他到家的時候,外婆正背對著他顫顫巍巍地往竹竿上掛新制的臘腸。
新年
向日的外婆今年七十有六了。出生在舊中國,她並不識字,也從來沒有出過村子,十幾年前丈夫離世後就一直和外孫相依為命。
兩年前的夏天向日離開家鄉的時候,外婆沒有送他。按照家鄉風俗,在向日出門之前,她給他煮了四個雞蛋讓他一路帶著,保佑他離家之後四季平安。那年夏天天氣極熱,等向日到達南京後想起揹包裡的雞蛋還沒吃的時候,它們已經餿了。
每年向日都會回家陪外婆過年。過年對其他家庭來說也許是最熱鬧的日子,在他們家卻是比平常更冷清的日子。他們家的人丁本來就不興旺,自外公去世後,外婆的身體每況愈下,跟其他親戚的聯絡更是越來越少。儘管如此,每到春節,外婆還是會打起精神,做年糕、掛臘腸,把舊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
“阿婆!”
向日站在籬笆外面,看著外婆的背影呆愣了半晌,才用一年沒說過的家鄉話喊她。
那天已經是年二十九了。他把行李放進屋裡,顧不上休息,就開始幫外婆打掃房子、貼對聯、準備明天的祭祀。外婆前幾天就在集市裡買好對聯,漿糊也是她親自用薯粉熬的,他只要負責爬上扶梯、把它們貼好。臘月的老家已經是冰天雪地,幹了一個下午的活之後,他的手凍得幾乎失去知覺,手指上的凍瘡竟然有了復發的跡象,又紅又腫。外婆一邊罵他嬌生慣養,一邊煮了一大鍋辣椒水讓他泡手,疼得他齜牙咧嘴,兩隻手都辣得通紅通紅。
除了院子裡的雞和鴨之外,外婆還養著一條狗,她叫它阿福。向日第一眼看見阿福的時候就發現它是一隻犬妖,後來才知道它是外公生前的役靈。外公去世後它遵守他的遺言,一直留在外婆身邊。
外婆當然不知道跟在自己身邊多年的阿福的真實身份。在向日的記憶中,自從外公去世後,阿福也一下子蒼老了很多,那一陣子外婆還以為它很快會追隨外公而去,沒想到它一直活到現在。外婆已經不只一次向他驚歎它的長壽了,每次他都是聽著,笑笑什麼也不說。
這次他回來並沒有見到阿福。問起外婆,才知道她把它安置在舊柴房裡。自從入冬以來,阿福就一天天衰弱下去,如今已經奄奄一息,恐怕是熬不到來年春天了。
“這就是命啊。”外婆喃喃道。
他們就著醃菜簡單地吃了一頓晚飯。幫忙洗完碗之後,向日去柴房裡探望了阿福。它趴在角落的墊子上,無精打采的樣子,看來確實活不久了。他蹲下,把外婆準備的滿滿的一碗食物放在面前。它一動不動,眼睛盯著向日,過了好久才認出他來。
“小少爺……”連聲音聽起來都這麼蒼老。
他伸出手慢慢地撫摸它的腦袋和耳朵。
第二天一大早向日就被外婆叫醒,等他梳洗好走出屋子的時候,才發現她早就把祭祀用的桌子準備好了。桌子上照例放著燭臺、酒杯、茶杯、魚、雞和各類糕點。他按照吩咐去點燭臺上的紅蠟燭——每年這個工作外婆都讓他來做,因為據說點紅蠟燭可以給人帶來一整年的好運。
接下來便是燒香,對著天地拜三下,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拜三下,最後把香插在燭臺上。在禱告的時候,向日聽見外婆喃喃地求祖宗保佑他能順利考上大學。
接下來便是焚燒衣紙,她把昨晚分好類的衣紙按照順序放進鍋爐裡,化作灰燼。他不知道焚燒衣紙的風俗如何流傳下來的,也不知道有沒有作用,反正他從來沒有見過有鬼魂前來領東西。
向日跟著外婆虔誠而謹慎地完成這一道道程式。整個過程除了在燒香禱告的時候,外婆什麼也沒說——她本來就不是愛說話的人,常年的獨自生活讓她變得更加沉默寡言。
下午的時候向日陪外婆去集市買年夜飯的食材。老家的模樣好像跟他記憶中的有所不同了。田間的小徑上被雪滿滿地覆蓋著。道路兩邊的田地大多已經棄耕,土地上覆著一層薄薄的雪。在一片白色的天地裡,半空中的電線格外顯眼,架在瘦弱、甚至已經歪斜的電線杆上,從天邊延伸過來,底下是一幢幢已經廢棄的深灰色的民房。再遠一些,光禿禿的山下有連片棄置的煤渣堆,黑壓壓的,隱約有難聞的氣味。聽外婆說,這幾年村子裡的人口越來越少了。他們的老家正在被遺棄。
“阿婆,等我賺錢了,我也把您接到城裡去住。”在路上向日對她說。
外婆把手搭在他的手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