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看怎麼像一隻成了精的黃鼠狼!
程潛懷著這樣難以言喻的疑慮,上前一步,心情複雜地以凡胎肉眼之軀,對著疑似黃鼠狼的師父見禮。
師父笑呵呵地一擺手,說道:“不必多禮,酸唧唧的,我們扶搖派不興這一套。”
程潛內心苦澀地想:“那興什麼?小雞燉蘑菇?”
正這當,韓淵也來了,韓淵老遠便叫道:“師父!師兄!”
他倒是身體力行了何為“不興禮數”,一進門便大驚小怪道:“哎喲,師父,你怎麼住的這麼破啊!”
叫喚完,那小叫花又自來熟似的在不知堂的院落中轉了一圈,最後落腳在了程潛面前。
這鼠目寸光的小叫花子已經被一袋松子糖完全收買了,認定了程潛對他好,也不陰陽怪氣地叫師兄了,上前親熱地拉住程潛的袖子:“小潛,昨天怎麼不找我玩去?”
程潛見他就煩,立刻不動聲色地後退半步,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一板一眼地道:“四師弟。”
雪青給他換上了大人的打扮,露出光潔的額頭與修長的眉目,顯得秀氣又好看,像個玉人,一個人倘若真是玉做的,一點孤僻似乎也是可以原諒的。
韓淵自己是個沒爹沒孃沒教養的叫花子,看誰不順眼就怎麼都不順眼,看誰好,就怎麼都好——程潛現在對他來說,就是怎麼看怎麼好的那一路,因此他一點也不介意對方的冷淡,還在那樂滋滋地想道:“這種家養的孩子跟我們走南闖北的不一樣,靦腆,以後我得多照顧他。”
木椿真人眼睛雖小,從中射出的目光卻如炬,冷眼旁觀了片刻,他出聲打斷了韓淵剃頭挑子一頭熱的犯賤:“小淵,過來。”
韓淵屁顛屁顛地走到他那搖搖欲墜的小桌前:“師父,什麼事?”
木椿真人看了看他,正色道:“你雖是後入門,但年歲比你三師兄稍長,為師要先囑咐你幾句。”
黃鼠狼一樣的師父也是師父,他難得肅容,韓淵不由自主地挺了一下腰。
木椿道:“你生性跳脫,失於輕浮,因此為師送你‘磐石’二字做戒,是提醒你,天道忌投機取巧,忌盈驕矜自盈,忌用心不專【注】,日後當常沉斂收心,不可一日懈怠,懂嗎?”
韓淵抬手抹了一把鼻涕,這番戒辭他半句也沒聽明白,稀裡糊塗地“啊”了一聲。
好在木椿沒有追究他的失禮,他說完就轉向了程潛。
程潛這才發現,師父其實並不是天生一副三角眼,只是眼皮有點內雙,平時眼睛又總是半閉著,顯得目光遊移,形容猥瑣,這一回他睜開了眼,一時間竟顯出幾分黑白分明的清澈來,目色微沉,對著程潛的神色近乎是嚴厲的。
作者有話要說: 【注】:“天道天道忌投機取巧,忌盈驕矜自盈,忌用心不專”來自曾國藩家書中一篇提到地“天道忌巧”,“天道忌盈”,“天道忌貳”,此處延展為我本人的牽強附會。
☆、第 6 章
“程潛。”
不知道為什麼,師父叫韓淵就是“小淵”,叫程潛的時候,卻總是要連名帶姓,聽不出是偏愛他,還是偏不愛他,當中總含著一分咬文嚼字的鄭重。
程潛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頭,藏在袖子裡的手握成了拳。
“來。”木椿真人打量著他,隨即,大概是意識到了自己嚴肅得過了頭,他微微耷拉下眼皮,將自己重新收斂成了一隻慈眉善目的黃鼠狼,聲音也柔和了些許,“你過來。”
說話間,木椿抬起一隻手,放在了程潛的頭頂上,他的掌心微微有一點熱度,隨著袖口的草木香,後知後覺地傳達給了程潛。
但這沒能起到什麼安慰作用,程潛依然是慌張。
他回憶著師父點評韓淵的那幾句“輕浮跳脫”之類的話,心裡惴惴地想道:“師父會說我什麼?”
倉促間,程潛將自己同樣倉促的生平從頭到尾地回顧了一遍,打算把自己的毛病先挑出來曬一曬,也好在師父開口前做個心理準備。
程潛心裡細細地數著:“他會說我心眼小?還是不夠仁義?不夠友愛?”
可結果木椿真人並沒有像評價韓淵那樣,當面說出他的缺點和戒辭,他的掌門師父甚至微微踟躕了一下,似乎在格外艱難地尋找一個合適的措辭。
直到程潛手腳冰涼地等了不知多久,才聽見木椿近乎一字一頓地慎重道:“你啊,你心裡有數,多餘的話我不說了,就送你‘自在’二字做戒吧。”
這戒辭簡單得有點省事了,空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