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現在,我知道自己是誰了,我是蘇小慈,不是嗎?”
白蟾宮感到一股錐心之痛,一陣一陣地遍佈全身。
“嗯,你是蘇小慈,”他虛弱無力地低聲回道,有些輕微地失神,喃喃低語,“顧臨孃的記憶並不美好,記不起來,更好……”
“白官人,”傘中的蘇小慈叫住他,問,“為何你突然改變心意,願意幫我……”
白蟾宮抿嘴,又是一陣沉默。
原以為伽藍寺外他會失去聲音,再也無法說話,卻沒想到,他被人面桃花所救之後,昏昏沉沉中醒來,受傷的喉珠竟好了起來。
這期間發生了什麼事,白蟾宮沒有太多記憶,只隱約記得,自己恍惚做了一個夢,一個似幻似真的夢。
他夢到,自己身置水中,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盡頭,有一滴血滴在了自己的唇上,然後沿著唇縫滲進了嘴裡,他嚐到一股血腥味,受損的喉珠,卻像是包裹在一片溫暖的水裡,不再火辣辣的疼痛,他甚至能夠清楚的感受到,破損的喉珠在漸漸恢復如初。
意識模糊間,他好似聽到有一個人在耳邊喚他的名字,自己像是被裝在一個滿是煙霧的櫃子裡,外面很吵鬧,他聽到有人說到“死人”二字,突然精神一震,猛地睜開了眼睛,不由自主將手搭在背對著自己的人肩上,張嘴告訴他,自己還活著。
而那個人,正是被他嚇得昏死過去的,這間藥鋪的大夫。
白蟾宮確定自己應是死了一回,為何能活過來,也許是因為大夫妙手回春,又或許……是因為夢裡的那滴血,夢裡的那個人。
他用力去回想那個人的模樣,卻什麼也看不清,只隱約覺得那人的聲音非常耳熟,卻又想不起來是什麼樣的聲音,是男是女,是低沉是高昂,是尖銳還是溫和,只直覺自己聽過,一定聽過。
然而,如今幸運地還能再開口說話,當蘇小慈問到這個問題時,他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告訴蘇小慈答案,告訴她,因為她是他前世的妹妹。
白蟾宮已經很久沒有聽人叫過他“江月”這個名字,也很久沒有叫過“敏敏”這個名字,他的喉頭微微有些發癢,不知道是因為喉珠還沒有完全恢復,還是因為自己蠢蠢欲動的心,他想告訴蘇小慈一切,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她。
“我想贖罪,”白蟾宮移開目光,看向其他地方,“我欠顧臨孃的,不是嗎?”他只能如此回答蘇小慈。
蘇小慈卻語氣肯定地說:“但她已經死了,我也已經不再是顧臨娘,一個人死後,就再也不存在了,這難道不是生與死的差別?活著還有希望,死了便什麼也沒有了。”
白蟾宮的手微微痙攣了一下,他像是有些慌張,突然拔高聲音道:“不是,不是……只要魂魄還在,就可以轉世投胎,這樣……不是一樣還活著嗎?”
蘇小慈似是輕柔地笑了一聲,那並不是嘲笑,白蟾宮覺得稍微帶了一點無奈的味道。
“白官人,你覺得一個人的魂魄不論歷經多少輪迴,也都還是同一個人?”她問白蟾宮,“那……那個人是誰呢?是顧臨娘輪迴之前的那個人……”
白蟾宮眸光猛地閃爍了一下,他張了張嘴,正想說就是那個人,就是那個叫江敏的小女孩,但蘇小慈接著說的話,卻令他神思混亂,心間鈍痛得喘不過氣來。
“還是,一世又一世之前的人?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名字,是男是女,是人是畜生都不清楚?”她稍稍頓了一下,接著說,“小慈不想執著那些都已經記不起來的事,我想看著前面的路,過新的人生。”
白蟾宮聞言,卻仍是不明白:“你……難道只是想胎轉世罷了?生前的恩怨情仇,就算知道了,也不打算放在心上?我那麼害顧臨娘,她死得那麼悽慘,你……沒有想過報仇嗎?”
紅傘裡的芳魂,只輕輕地回了兩個字:“不想。”
白蟾宮怔忡,驀地有些暈眩,他瞬間想起錢孝兒對自己說的那些話,投胎轉世之後,便是另一個人,那麼,他做了這麼多,一直以為可以彌補的,是不是早就無法彌補給那些被自己傷害的人了?就像地精婆婆說的,誰稀罕他的補償……小慈也說過同樣的話……
如果人死之後,做什麼都是徒勞,那自己現在想要幫小慈投胎轉世,是為了敏敏,真的有意義嗎……
白蟾宮有些糊塗,他覺得這一切並不像他們說的那麼殘忍,可又覺得確實並非全然是自己想的這樣。
那麼,到底哪裡錯了呢,誰是對的,誰又是錯的呢?
半晌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