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川呢?我的翊川呢?!”
“自然是去投胎了,地獄十八層,自有他當去的地方。”
今日是下弦月,雲遮月牙,遠處一點光芒在這樣漆黑的夜裡似有若無,微茫的光映襯著蘇翊辰僵立的身體。這肉身是從蘇夫人腹中掉出的肉,心酸離別之中養育到這個年歲卻不小心入了井被一隻靜候十五年的鬼佔據了身軀。蘇夫人後退幾步踉蹌著坐進太師椅,她微仰起頭見自己的孩兒面朝她站著,而眼神已經化作他人,翊川的味道絲毫不存在了。
翊川本性不壞,比翊辰小了兩歲,剛會說話時也曾跟在後頭叫哥哥,肉嫩的手去抓翊辰的衣袖,奶聲奶氣的要哥哥抱他。翊辰也不過五歲,瘦胳膊細腿,咬著牙摟著翊川的腰抱起半分就沒力氣放下了。
那個五歲的孩子死在了井裡頭,十五年後與自己孩兒融為一體,盡是神魂互換,一個去了黃泉一個歸了人世,現下是來找自己報仇來了!
“大娘,我今時歸來不求別的,只求拖您一同入地府。”
“……”
“大娘您誦經唸佛時日長久,也不知,能否洗去您心中的罪孽?若是洗去了,又洗去了多少?”
歌妓死於翊辰三歲的夏日,她纏綿病榻一年有餘,當年把她領入門的夫君也漸漸不再去她住的庭院,襁褓裡的孩子跟著奶媽幾日也見不到她。後來,翊辰會跑會跳了,就自己跑到院裡來瞧她,她躺在床上一手端著藥碗一手去摸孩子的頭,床頭桌上放著她的琵琶,弦已落灰不知還能否彈出聲響。
“我娘死的那日是怎樣的情形我記不清楚了,不過卻記得我娘死的冤枉,她在那小院中病了快兩年都沒有人去探望她,最後死了,也還是自己一人。”
蘇夫人手裡缺了檀香珠總覺不安,她扶著椅子,漆面的紅木在她掌心磨蹭光滑如同佛珠,叫她心裡略微的踏實。
“你孃的死與我無干,誰不孤寂,她在小院中獨居,我在你父親面前獨居,又有何區別?”
“與你無干?!莫非不是你讓人在她藥中落毒,莫非不是你讓蘇成將我丟入井裡?!”
母親死的那日落了大雨,他進房中見到碎了的藥碗和摔壞的琵琶,外間突落大雨,雨滴砸在地面擲地有聲,不一會兒就掩蓋了他細如貓叫的哭腔,那哭腔被一把捏碎了丟在雨聲裡,碎片間字字句句都是呼喚著孃親。
蘇翊辰後來在井中那麼多年,心底一直認定母親是被蘇夫人所謀害,母親屍身被抬去查驗,說是藥碗中落了砒霜,那半碗滾燙的藥汁下肚,燙壞了舌頭也燙掉了人命。
現下他終於要大仇得報了,終於剝去面具在蘇夫人面前表露了來意,卻得知自己母親不是被她害死的?這又該從何說起?!
“確實是我命蘇成把你丟到井裡溺死的,但是你母親之死確與我無干,你母親是自己了斷的。”
蘇翊辰佇立在原地,看著蘇夫人的眼神中帶著不可置信,他難以接受十五年的執念就此被推翻,一切都化作虛妄。
“我嫁進蘇家兩年沒有所出,你娘是秦淮河上出了名的歌妓,被你父親贖身帶進府來做了小妾,不出半月就說有身孕了。我心中不甘確實做了錯事,讓人將你母親坐月子的補品換了,你母親就此落了病根。但藥碗中的那些砒霜,不是我下的,你母親纏綿病榻老爺已經不再去看她,我沒有必要再做的那麼狠毒。”
“那我孃親為何自殺!”
蘇府中種了很多白月季,先前是不曾有的,全是因新來的二夫人喜愛,所以就越種越多,最後碧臺旁的假山邊全是月季,花期一到,濃郁的香氣飄散十里。二夫人最愉快的時候,喜在鬢角插一朵半開的月季,花瓣撫著鬢角,風情萬種。後來,她久病等不到夫君,花就慢慢謝了,從髮間落到鬢角,最後落進了泥地裡。
“若是孤獨到了時限,便唯有死才是解脫。”
31。
“那你讓蘇成來……”
“莫非,我要留著你同我的兒子爭奪家業嗎?!”
“……呵呵,不管我孃的死是否與你有關,今日,我一定要取了你的命!”
蘇翊辰赫然抬頭,雙眸裡已經緩緩的滲出了血跡,獠牙劃破唇角,一滴呈現烏黑的濃血濺在地面開了一朵妖豔的血花。
“起先翊川死而復生我並未覺得奇怪,只想我可憐的孩子在鬼門關受了大驚,乍然回魂必定是要有一劫,誰知後來我無意聽見君淮喚你翊辰,我方才醒悟我的孩子已經死了。”
“你的孩子因五石散而亡,我孃親的孩子呢?卻是因你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