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等來的是個瘦削蒼白的年輕人。他單薄的身體毫無法力的痕跡,在陰陽道的重臣酷吏圍繞之下,平靜安穩地出現大廳之中。
總司刑,這毫無疑問是新任的總司刑。
他臉上一晃而過的奇異符號就是最強的明證。
沒有人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上任總司刑去了哪裡,這任總司刑又是誰人,背後發生了什麼。
所有人都向新任的總司刑行禮,猜測著他蒼白的面容下,是怎麼樣一個人。
陰陽道歷任總司刑都身居高位,隻手遮天,然而這一位,卻瘦弱安詳,眼中穩隱的悲哀和眷戀,看著身邊同時出現的一頭牛獸。
新任總司刑的第一個命令,就是送他身邊這頭牛獸往人間某處為山神。據稱這牛獸乃枉死之人託生,對陰陽道有功,因此賜予些微法力,去人間某偏遠之地為山神。並著統管神吏的司刑尋通靈之獸輔助他為神,若有所需有所難之處,即刻回稟總司刑。新任總司刑特別強調,讓他去偏遠無人之處為神,山林秀美之地為佳。
被點名之人自然應了,送牛獸去人間。
此事之外,新任總司刑說了一句:「其餘一切照舊」,便遣散了眾人。
是的,一切照舊。
就連陰陽道的君上也照舊不見人影。
沒有人知道君上在哪裡,也沒有人問。緊閉的九淵之門也許是一個可能。
對陰陽道來說這不算什麼,君上閉門不出也不是稀罕事。
然而,實際上,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不再見得到他。
因為陰陽道的刑修並不在九淵之中,更不在混沌中沉睡,他還停留在封閉的羽門內,從這裡,用空間傳送將牛獸和總司刑送到了論罪廳。
因為羽門是萬萬不能開啟的。
羽門若是開啟,這些紛繁的記憶和情感就會飛散而去,從此永世難尋。
然而如果這道門不開啟,它們就會一直以碎末的形式存在,直到誰將門開啟讓它們散去,或者,誰以巨大的耐心和決心,將它們一一拼湊起來。
刑修站在那些豐富的顏色和光彩中間,那些碎片,每一個都是他珍惜的記憶。閉上眼睛,他好像聽到了季騰的聲音和呼吸,伸出手去,季騰的情感流過他的手心,一直流到他魂魄深處。有那麼一刻,刑修幾乎軟弱地覺得,其實,也許他可以永遠待在這裡,那麼季騰就一直陪伴著他。
搖搖頭,甩掉這短暫無聊的想法。
他是陰陽道的刑修,他要的不是在這些無法成長的記憶中得到慰藉,他要的是完完整整的季騰。
他做的決定,就算再困難,也一定要完成。
未來漫長的時間裡,刑修會在這道門內,慢慢將那些散成粉末的記憶和情感,一點點拼湊起來,讓它們回覆到本來的面目,和以前分毫不差。
是的。
也許要數千年,甚至數萬年,我才能循著你的記憶,把碎成粉末的情感正確拼湊起來,然後當你的魂魄在人間已然復原,我會帶著它來尋你,把它交還給你,讓你想起來,你是季騰,我是刑修。
在這段時間裡面,我就在這裡,哪裡都不去。我不會從羽門出去,我不見任何人不聽任何事,我要你再重見我的時候,我還是原來的那個刑修,沒有半點改變。
我不會寂寞不會痛苦,因為我一直在你的記憶和情感之中,你從來沒離開我。你就在我的手中,我會慢慢讓你完整,跟過去一樣,然後我將它們全部復原,我們再次見面。
是的,季騰,我們會再見。
終有一日,再見。
尾聲
人間,陽光普照,數日陰霾一掃而空。遠處山坡上一行三人眺望著季家,然後翩然離去。那日在崎嶇山道上的打柴之人,都看見三人並肩而行。當先一人丰神俊秀,身後緊跟著眉清目秀的童子。突然遇見,彷彿仙人現世。唯身後跟隨個容貌冶豔,但愁色揮之不去的人,這才染上些許世俗之氣。
「你今世與他無緣,強求無益。」路過的打柴者和獵戶偶然聽到那仙人說:「我等修道之人,何必短視這一百年?」
那冶豔之人聞言眉頭略微舒展,仍然頗不甘願。
「跟著為師來吧。」那謫仙人笑著說:「神既然隱去,那麼,正是人的時代了。」
此時,季鈞從床上醒來,他覺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不過抬眼看看,四周一切平穩,和過去沒有不同。
唯一的不同,就是弟弟季騰不見了。管家說他出去後就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