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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一座荒墳。

沒有陵寢,沒有墓碑。一抔黃土,荒草萋萋。

底下長眠的是他的養母,曾經的齊天皇后。

素衣素袍的宗真跪在墳前落淚。

這一刻,他不是天子,只是一個失了母愛的孤兒。天地廣大,卻再也沒有一絲親情的溫暖。

即便日後以太后禮儀重新安葬了養母,終究挽不回他心中無盡的痛楚和遺憾。

回程的時候,宗真突然想到的是,當年趙禎從洪福院離開的時候,該是怎樣的心情?

是否,如自己此時一般的,悲涼,無奈。

他和他,原來,都是孤苦的孩子。

(八)

二十三歲的大遼皇帝。大權在握,勵精圖治。肅清吏治,注重民生。

閒暇的時候,會想起另一個人。遙遠的,只有兩面之緣的那人。

世事蒼茫流年轉,你——還好麼?

這樣的想念,漸漸成了習慣。

南朝的訊息斷斷續續的傳過來。

聽說他也已經手握實權。

推行新政,治理水患,抗擊西夏……韜光養銳十餘年的年輕帝王,終於有了施展的天地。

江山社稷,盡在手中。身邊,卻再無人相伴,真真是孤家寡人。

也依稀聽說,他心裡念著的人是誰。

公孫策。大宋第一才子。遼國的大恩人。

宗真是見過的,甚至很欣賞。

謙謙君子端方如玉,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又是安邦濟世之才,當年不惜擔上通敵罪名而借遼軍犯境,才保住趙氏江山。

如此才略,讓人歎服。

這樣的人才,倒是配得上他的。宗真淡淡的想著。有他陪他,也好。

後來宗真才知道,公孫公子心中另有其人。

而趙禎,最終選擇了成全。

那時的宗真靜靜的站在寢宮外看著桃花飄零。

就是這樣麼?你念著他,他卻念著別人。一如我念著你,你卻念著他。

搖頭,苦笑。

(九)

千角鹿圖。

以五幅帛絹連綴為畫布,遼主耶律宗真御筆親繪。

群鹿栩栩如生,各具神韻。鹿角森列,氣勢恢弘。炫彩而華貴。

這是宗真在國事之餘,數夜未眠而繪成的禮物,遣使者獻於宋皇趙禎。

他本想另附書信一封,下筆的時候卻躊躇了。

該如何寫?

是謝你不計前嫌援手相救,還是緬懷當年的一段相逢?

罷了。宗真擲了筆。

他最終一字未寫,只遣人送了那畫。

一筆一筆,濃墨重彩,皆是說不出口的思念。

你可懂?

千角鹿,實則角上而橫出者眾也。而角多橫出,乃是祥瑞之意。

祥瑞者,禎也。

如此的用心良苦。

你可懂?

那是遼重熙七年,宋寶元元年。

耶律宗真二十三歲,趙禎二十九歲。

距當年汴京初相見,已經過了十六年。

這世界早已芳華暗轉,換了人間。

他們,都不再是孩子了。

契丹宗主,大宋國君,再也不能如從前般並肩共坐,共看華燈明滅,焰火彌散。

即便心裡千萬般不捨,又如何能重來?

趙禎給宗真的回禮,是一副對聯。

秋深清見底,雨過碧連空。

瀟灑俊逸的飛白體,神翰雄偉,勢若飛虹。

宗真將此聯作為自己寢宮內殿的楹聯,日日得見。

人說,字如其人。

宗真常常對著字,想象那寫字的人。

昔日淚痕隱現的少年,如今天下稱頌的仁君。

十餘年未見,他可還如當年那般眉目如畫,清秀俊朗?抑或,早已變了容顏?

便是從那時開始吧,宗真在閒暇的時候總會畫些畫作,遣人送過去。有時是山水,有時是鹿,有時是鷹。

趙禎的回禮則是他的書法。對聯,匾額,臨摹的蘭亭序,手抄的經書。

這樣的禮尚往來慢慢成了習慣。

很多個夜闌人靜的晚上,宗真從奏摺中抬起頭,忍不住看著汴京的方向,心裡默默期待著南來的飛鴻。

而那些深藏於心的思念,他從不說。但是,希望他會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