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話,倒帶上幾分難得的可愛。他換上衣裳卸去妝容,是普通不過的京城公子模樣。
督主拍了拍掩不住驚訝表情的大檔頭的肩膀徑自走出密室。馬進良清醒過來,抱起白狐狸皮的鶴氅跟了上去。
天朗氣清,街市熱鬧非常,他追上閒庭信步的雨化田將鶴氅披了上去。
“督主莫要受涼了。”
雨化田攏了攏鶴氅,小半張臉隱在了白狐皮中,淡紅的薄唇也隱了去,留下一雙眼眸顧盼四周。即使換了平常裝束也仍有睥睨天下的高傲,鋒芒難掩。他不逛那些富戶商賈常去的繁華商鋪,專挑販夫沿街擺的小攤,時不時拈起小兒戲耍的玩具盤弄三兩下,看中意了就丟給馬進良收著,不知不覺一圈逛下來馬進良手裡捧滿了零碎的小玩意兒。
“我幼時在瑤寨,年間沒有漢人熱鬧,但現在想來那時吃的餈粑比宮裡的御膳好過不知多少。”雨化田隨意說起舊事,聽者只有馬進良,又好像只是說給自己聽。他走到一個賣頭面釵花、胭脂水粉的小攤前,端起一盒胭脂湊到鼻端細聞。
“加了桃花瓣,清雅宜人,”說罷付了錢丟進馬進良懷中,又接著講,“我三十一日有大半是陪貴妃,昭德宮裡不知用了什麼香,想必是哪個異域使者進貢,刺鼻得緊。她不管不顧燻著,一個月聞下來腦袋也沒以前清明瞭,當真難受。”
馬進良只管聽,也不回話,料想自己或許又見到了雨化田許多面中的一面,這般抱怨差事,更像京城裡謀得一官半職、混得極不舒坦找人抱怨的五陵年少了。他掂了掂手裡的物品不禁微笑,扯到嘴角的疤痕,看上去有些可怖。
雨化田瞧見他笑,竟也輕笑:“大檔頭笑起來真難看。”
馬進良聞語便斂去笑容,把臉藏在堆成小山的物品後。
他們身旁多了一對年輕男女,女子選了一支普通的珠釵□髮髻,含羞問男子好不好看,男子玩笑地說了句真醜,被女子追著用粉拳捶打,一時倒也熱鬧。
雨化田睹見後忽然問馬進良:“進良,你可曾想過娶妻生子安穩一世?”
馬進良沉吟片刻,聲音被眼前重重堆疊的物品擋住,不甚清楚:“少時想過,再後來,怎麼都沒可能了罷。”
雨化田聽後,笑意更加明顯,他繞到馬進良的身側,雙眼上下打量對方後又回覆了往日的清冷陰鷙:“你在我面前總算說了句心裡話。”
馬進良低頭不去看雨化田的眼睛:“屬下不敢對督主有所欺瞞,平日裡句句都是實話。”
“我當初為何最後一人能選走你,你可知?”
“眾人之中安插一人挑起話端,再殺雞儆猴,不是什麼難事。”
“那可知我為何選了那班不中用的?”
“十個無謀略的比十個各自心思的聰明人好管教許多。”
“你是聰明人,在我面前該放聰明的時候不要藏著掖著。心眼留著去對付外人。”
馬進良仍是低頭,回了一句“是”,雨化田用扇柄敲敲他腦袋,學京城公子的模樣開啟撒扇輕搖,卻不顯輕佻浮誇,依舊是他自己那股冷傲的作派。
能自毀左眼既讓自己免受牽連、又做了孝子的人,絕非表面上忠心駑鈍那麼簡單。雨化田覺得,如果說自己對馬進良藏了三分心,那麼馬進良對他藏了該有七分。
又逛了片刻,二人來到京城中最出名的戲園子秋月樓,馬進良吩咐夥計把手上的東西拾掇了,陪著雨化田在臺下落坐。雨化田在外看戲的機會不多,一般都是在宮中和萬貴妃指了伶人的名倚在軟塌上聽。萬貴妃不時挑逗他,他也要熱絡地應了,曲子唱什麼,實在是不清不楚。
秋月樓的昆班正在演紫釵記的折柳陽關一出,一番鑼鼓後一隊莽兒漢高聲念詞,唸到“枕頭上別情人,刀頭上做功臣”,雨化田眯起眼,撫掌贊妙。
馬進良也撫掌,鼻頭被什麼香味擾了,癢得很。
雨化田聽得入神,輕聲吊了嗓子跟那臺上的李益哼道:“又到灞陵橋了,橋依舊,後面即將大漠茫茫,孤雁獨飛,一番淒涼境了。”眉眼間有絲不顯見的落寂。
馬進良揉了揉鼻子,這才想起,這擾人的香大概就是雨化田抱怨的異域香了:那人在宮裡待久了,髮絲和肌膚都沾了異香的味道,不覺蓋住了平日用的冷香。
宮裡的東西吃起人來,總是不見形又入骨的。
七字言
雨化田這趟“閒逛”著實不得安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曲子正聽在興頭上,視線被人擋了去。
來人乃平信侯梁春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