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不會忘記,在戰勝伏地魔之後,在以為自己終於得到平靜安寧之後,他是怎麼在幾年之後發現自己被體內還殘存的魂片控制了,他又是怎麼在高錐克山谷上的父母墓前,拿著陪伴他經歷過一次又一次戰鬥的冬青木魔杖指著自己,以堅定地想要殺死自己的決心念動那道“索命咒”。
多麼荒謬啊,甚至對上伏地魔——那個邪惡的叫他以及許許多多人家破人亡的瘋子——他都沒有用出的阿瓦達最後用出來的機會,竟然是對他自己的。
他毫不猶豫地殺了自己。
只為伏地魔的徹底覆滅。
然而現在,然而現在……
哈利感覺到了暈眩,他不得不借助斯內普的力量才能站穩。但是同樣的,他感覺自己冷靜下來了,前所未有的冷靜著。他覺得自己彷彿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惶恐著痛苦著,因為他之前一直刻意迴避的、又最終被揭示出來的蛇佬腔——還殘留在他體內的魂片;一半則開始冷靜的計算著,計算要怎麼消滅蛇怪,摧毀魂器,再一次——沒有錯,再一次——
殺了伏地魔。
“教授。”力量慢慢回到了哈利體內,他站直身子,從斯內普手掌裡抽出自己的胳膊,開口想要說些什麼,還青白的臉上卻驀地騰起一抹紅暈——同一剎那,劇烈的咳嗽夾雜星星點點的血沫,裹挾火辣辣的疼痛,悍然衝出他的喉嚨。
哈利呆住了。
斯內普彷彿倒吸一口氣,他簾子似垂下來的頭髮搖晃著,看上去整個人都被震動了——然後,他毫不猶豫地、擰著面前這個麻煩的、一刻也沒有消停過的小鬼大步走向醫療翼。
如同之前所說的,時間已經逼近宵禁了。
醫療翼的龐弗雷穿著睡衣,帶著明顯被吵起來的怨氣狠狠地揮舞魔杖給坐在椅子上的哈利檢查,慢慢的,隨著檢查的進行,她的怒氣漸漸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並不常出現在她臉上的凝重和疑慮。
她咕噥了幾句。
這像是自語,椅子上的哈利只聽見她說:“怎麼突然這麼嚴重了?”
然後龐弗雷夫人收了魔杖,沒有理會哈利,徑自走向一旁的斯內普。
她和斯內普低聲說了兩句話。
站在旁邊雙手抱胸的斯內普就看了哈利一眼,接著和龐弗雷夫人一齊走向醫療翼之外。
他們掩了門。
哈利沒有湊上去聽,儘管這關係他的身體——哦,還能怎麼樣呢?再壞不過的情況也就是他再沒有多少幾年了,他會飽含痛苦的死去……他終究會死去的。三十歲和十來歲,並沒有什麼不可挽回的差別。
只要伏地魔不會再出現。
只要伏地魔永遠不能再出現。
哈利放鬆身子坐在椅子上。他雙手合握,側著看向窗外的目光裡閃爍著他對待任何人——任何其他一個人——都不會出現的森冷光芒。
門被重新推開了。
但這一次,走進來的只有斯內普一個人。
“教授?”哈利轉過臉,他眼底的冰冷已經在有人進來的那一瞬間斂去了。
斯內普站在距離哈利三四步的位置,他看上去像是在沉吟些什麼。隨後,他挑了一把哈利對面的椅子坐下來,用手指敲著椅柄:“你的身體突然惡化了。”
斯內普挑了這樣的一個開頭。
哈利根本沒有動容。
斯內普繼續往下:“龐弗雷讓我不要告訴你,不過這是你的事,我不認為自己的事,有什麼能承受不能承受的。”他的語氣聽起來頗為冷漠。
可是哈利露出了一點兒的笑容,他說:“……謝謝,教授。”
“我並沒有做什麼值得你道謝的事情。”斯內普說,“另外,為了你的小命能夠多維持一些日子,以後你最好不要做任何勞神的、或者能夠大量消耗你體力的事情。還有,”他略頓一下,沒有多少表情的臉上不能推測是不是因為即將出口的話感覺為難:
“……也不允許有太多的情緒波動。”
醫療翼裡沉默了幾個呼吸,短暫得讓斯內普甚至沒多少感覺,就再聽見哈利的聲音:
“我明白了,教授,除此之外呢?”
斯內普深黑的目光盯在哈利臉上,他想從對方臉上找出什麼來,或者緊張、或者頹廢、或者茫然。
可是那一張還屬於孩子的臉上什麼都沒有,只有再尋常不過的平靜。
就好像他對他說的,僅僅只是今天的天氣或晚上的課程這樣再普通不過的話題了。
“……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