跡滑落的感覺。那是鹹澀的,溫柔的,殘忍的。
他仰起頭,目光所觸及的不過是一片並不均勻的黑色,隔著一層輕薄的紗,無端柔軟起來,令人忍不住要伸手去撫一撫,或許觸手是絲綢樣的綿滑。
寂寥半晌,他不過是輕輕笑了,任是那笑意如鏽蝕的刀刃一下下擦得他喉嚨發痛。
——解雨臣本是那樣狡黠的人。
他忍著痛微笑著,手指徒勞地封堵著肩頭的創口,只覺得那血稠而黏,反倒不像是自己的了。還記得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混雜著酒香的清醇,他託著那人消瘦的下頷意味不明地嘆息,你把我的血變涼了。
——不過是看破了他的痴心一腔,用一時短暫的錐心之語換來他一世難安的祭奠。
都是過去的事了。他漠然的想著,一壁悠閒地咂了咂嘴,手指一翻比了個與他挺拔身形不似的柔美姿態,挺直了腰背微微一嗤。
那個人是會唱戲的。
若是知道收尾這麼慘淡,便該早些,隨他什麼法子聽他唱幾句,哪怕是清清爽爽的一兩句也好。
他自嘲地抿了抿嘴,一步一搖地走出去,倒是滑稽地端著三分誇張樣子,可惜茫茫無垠,也無人替他叫好,枉費他血流得蒼涼。
“下輩子吧……”他忽然剎住了腳,眯著眼睛笑著想。
——其實誰分得清呢?他又算是解雨臣的什麼人,值得解雨臣拿自己的性命去要他生生世世的記得?不過是一鍋早就煮在一起的雜糧,一起嘗過了人生三昧。你中有我了罷了。說那不後悔,也不全是假的不是麼。
他覺得一陣頭昏,閉上眼短暫的片刻腦海裡倏然掠過幾分久遠的畫面。卻是這一輩子也沒有的福氣。
下輩子也別看人唱戲了,早點帶著跑路吧,省的日後再腆著臉去問人家的過往曾經。戲也別學了,黑爺捨不得。
這輩子還沒問個明白。
耳邊是不知聽了多少遍的細碎的機關開合的聲音,石木碰撞有種類似於咬牙切齒的聲音,他偏著腦袋聽著,偶爾笑一笑,像是聽什麼人說頑話一般,難得的放鬆。
“真調皮啊……這麼不緊不慢的。”他直起腰來一步步走過去,看著遠處那分並不真切的火光,抽出腰上彆著那柄尚還帶著血色的短匕乾脆的刺進了左胸口。
也許是幾分恐懼使然,也許是幾分出於對生的眷戀,也許是為了多一剎那與曾經共度的時光一同存在於這世上,刀刃雪亮卻終究偏離了心口。
他在無聲的痛楚裡摸索著摘下了黑紗。
他的一生,本就起自與一片混亂。年少時的鮮衣怒馬,加冠後的玩笑歲月,再至遇見他以前的血腥汙濁,一切像是天意指引著他走向命運的終點。
他看清了血液縱橫在地面上描畫出一段支離的紋路,火光跳躍著明亮起來,他聞見很久以前,海棠初綻時幽暗的香氣。
“這是我的報復。”
他無聲地笑了。語意低微著一點點消散不見。
眼前是一樹海棠,花開不敗。枝椏鉤錯間托出明妍的花朵繁盛,幾欲燃盡精魂一般的怒放,照亮一片昏暗的天宇。
解雨臣,你自以為以生命欺騙我,令我在日後的歲月中感懷自己的絕情,捨下你深情滿懷於者冰涼晦暗的墓室中。
事實是我用鮮血炙熱的紅澆開你前路,是我聆聽你的謊言後在虛妄的幸福中呼吸著汙濁的氣息死去。
你這一生回憶,輝煌也好殘破也罷,至少我存在過。
……我要你記得我。
然後活下去。
解雨臣俯在地面上。他耳邊分明是一片死寂的無聲,卻湧出大片風聲的浩浩。
忽然之間,他睜開混沌的眸子,看向那一寸寸升起的厚重石門。氣息裡濁重的血腥味順著秘而不宣的某處沁入髮膚。門後團簇的昏黃光暈於他化作雪亮的寒光,令他不由自主的戰慄。
那種從身體深處爆發出來的力量令他在折斷了自己的兩枚指骨,咬碎了牙齒後終於撕碎了那帶著血漬的布條。
身體碰撞在冰涼陰溼的石器上有遲緩的痛,卻是從骨髓出浸出的一般,像冰涼的游魚纏繞著他的肺腑,抽離他的吐息。
那種如同新生一般的蜷縮姿勢彷彿能施予他某種意義上的保護,他的臉抵在殘破的衣袖上,雙眼痠澀而幹痛,直白的事實如洶湧的海浪拍打上脆弱的眼球。
黑瞎子沒有走。
他喉嚨裡是乾啞的慘笑,他將自己的頭顱深深埋入雙臂中,整個人細微地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