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遏雲繞樑,想來秦青韓娥再世,也不過如此了。”
幾人意興正酣,忽有一名妙齡美姬,趁著將一道雞、鴨、鴿、鵪鶉四隻全禽層層相套的“套四寶”送上席間的機會,向燕冰文偷偷使個眼色。燕冰文會意,對王憐花柔聲道:“公子每次來都要品上幾杯甘醴,妾身這就失陪片刻,去為公子準備。”
說罷蓮步輕移,款款而去,
花滿樓錯愕道:“‘若作酒醴,爾惟麴櫱’。自古曲法釀酒、櫱法釀醴,只是魏晉以後櫱法便失傳了,難道燕姑娘……”
王憐花得意道:“她簡直就是隻酒妖!家中世代秘傳諸般酒學絕藝。就是為了這個,我才把梁園數十家酒樓交付她經營。”
良久,直到滿屋隨席服侍的鶯鶯燕燕,將煎扒鯖魚頭尾、銀絲銀鯽、蔥扒羊肉、紫酥肉、鍋貼豆腐、琥珀冬瓜、琉璃藕、玉蘭球、八寶薯泥、梅花包子、蓮花酥……一道道菜點陸續端上,燕冰文才捧樽而返,將樽中濃稠的漿露斟入杯中奉上。
一種清恬幽淡的馨香婉轉徘徊,入口沖和,全無酒之凜冽。而那獨特的甘甜,更遠非常見的醪糟果飲可比。
花滿樓肅然起敬,竟不禁向燕冰文一揖,嘆佩道:“太和之氣彌淪,幾近於道。想不到三代遺韻,竟得窺於姑娘妙手之間,在下幸何如之!”
燕冰文忙盈盈回拜:“折煞妾身了!花公子果然是知酒之人。”
王憐花見她自從屋外返回後,就淺黛輕顰,即使得了花滿樓的知音之贊,欣容亦難完全掩住躊躇,當下“哎呀”一聲,問道:“冰兒忽然心事重重,莫不是有人來梁園找你麻煩?”
他既然問起,燕冰文不敢隱瞞,嘟著小嘴兒道:“這甘醴妾身一向秘而不宣,只曾奉與公子及公子攜來的貴客。卻不知如何被一個小老兒知道,今日竟找上門來和我們姐妹斗酒,揚言我們若輸了,便須將櫱法釀醴的技藝傳授給他。”
王憐花聞之興起:“原來你剛才是為這個逃席。難得有斗酒的熱鬧,我倒要好好瞧一瞧。”
燕冰文梨渦微現,素手伸出,將桌畔的一扇窗推開。
他們的雅間居高臨下,透過視窗所懸竹簾,正可將樓下大廳中的事物一目瞭然。
廳中數十桌酒席,卻是每一席的人都離開了自己的座位,摩肩接踵地擠在一張桌子四周。桌子一側,站著兩名花容月貌的少女,分別穿著紅色和黃色的衣裙;另一側,則坐了個年紀五十上下的老人,蠟黃的臉色,細眉小眼,留著幾根山羊鬍子,穿著半新不舊的布衣,看來雖平常,卻又似乎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神秘詭奇之意。
王憐花盯著那老人瞧時,目中神色突然奇怪得很。
兩名少女和老人手邊,各有好七八個酒壺,和七八個酒杯。壺裡顯然都是不同的酒,雙方都要品嚐酒味,生怕酒味混雜了,所以須用不同杯子分別裝酒。
只見那紅衣少女正拿起酒壺,將一種黑中透黃的芬芳酒水倒進老人面前的一隻杯中。
老人一手捻鬚,一手持杯,半眯著眼,仔細品嚐了酒的滋味,點頭微笑道:“這是依周時之法所釀秬鬯,以黑黍為酒,煮鬱金之草,築而和之。”
他的語聲既不雄渾,也不高亢,更不尖銳,但從樓下遙遙傳來,聽來竟然還是如此清晰──這平和緩慢的語聲,竟像是有形之物,一個字一個字的送到你耳裡。
紅衣少女嬌笑道:“先生答對了,不過,後面的可沒那麼容易了。”隨即又換過酒壺,將另一種碧綠流光的酒倒入老人面前的另一隻酒杯。
老人雙目一抬,他竟有雙綠色的眼睛,與那酒光交相輝映。
酒稍稍沾唇,他便道:“曹操的九醞酒。”
兩名少女眉頭一蹙,發現這人果然有些不好對付。
黃衣少女哼道:“九醞酒的酒方,我知道的就有好幾種,你憑什麼說這是曹操的那種?”
老人胸有成竹道:“普通酒方九醞,曲多酒苦;唯獨曹操的酒方,名為九醞,實則十醞,米多而酒甜。”
這一來,連樓上雅間觀戰的燕冰文,也神色凝重起來。
又一種汁液稠滑的酒入杯,老人只聞了聞,便了然道:“松脂、松節、松花、松葉入酒,是名‘松醪’。”
黃衣少女秀眉一揚:“單只是尋常的松醪酒,犯不上讓我們姐妹斟來給你。”
老人悠悠說道:“這是依唐人之法所制。後世松醪,酒水微苦而嚴勁,唯獨唐時,酒水甘甜而軟濃。”
再一種酒,倒出時竟然飄出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