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的是宋徽宗的《溪山秋色圖》。
煙雲疊嶂,野水秋光。
江山如畫,原來恁地寂寥!
尤其那押字“天下一人”,至高無上,何等威風?也只有身臨其境才知道,真的就是一人而已。任他驚才絕豔,任他無所不通,沒有人能接近他欣賞。
他永遠只能自得其樂。
他曾經覺得,自得其樂也是樂,沒什麼不好。
他能忍受寂寞,因為習以為常。
“天下一人”,就是天下最把寂寞習以為常的一個人吧。
可他現在開始越來越忍受不了寂寞。
獨坐燈下,怔怔望著案上的畫,他忽然想起前人所言,低喃:“戛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湧,餘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
忽聽一個聲音輕輕回應:“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這是以《前赤壁賦》對《後赤壁賦》了。
皇帝猛然抬頭。
什麼人膽敢夜闖乾清宮驚擾聖駕!
偏偏,皇帝臉上連一絲被驚擾的怒色都沒有。竟然歡呼一聲,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躥出,瞬間便到了來人的面前,一把將來人緊緊抱住。
這身法實在快得不可思議!
便是在江湖上,有此輕功的高手也是屈指可數。
來人受他感染,本欲沉下的臉,不由得重複溫和,洋溢位親切的笑容:“我還以為突然出現,會讓小惡魔受到驚嚇。萬沒想到,你卻高興成這樣!”
“皇帝”咯咯笑道:“我雖驚,卻是驚喜,不是驚嚇。你說過的,因為我見到你的歡喜,我就算犯了天大的錯,你都能原諒!”
來人無奈道:“果然是天大的錯——囚禁皇帝,取而代之!我何嘗想到……”
“你既能找到這裡,自然是想到了。”“皇帝”仍抓著他的手捨不得放下,邊拉他並肩坐在龍案前,邊笑著,“而且,必已早就打算原諒我了!”
這樣的對話,只有在花滿樓和王憐花間才會出現。
除了花滿樓的武功,誰能在禁宮無數侍衛的值守間,任意來去?
除了王憐花的易容術,誰能冒充九五至尊,而不被滿朝文武有所察覺?
作者有話要說:
☆、洛陽聽花
花滿樓又好氣又好笑,挑眉重複:“早就打算原諒你?”
王憐花又露出那種小狐狸般的笑容,悠悠說道:“早在你因大金鵬王一案,隨陸小鳳到怡紅院找歐陽情,探聽龜孫子大老爺的下落時,你就已經發覺了端倪,是不是?”
花滿樓道:“怡紅院中,既有太監留下的古剌水香氣,又有黃教喇嘛留下的甘丹草香氣。這兩種人本是不該去逛妓院的,多半是有什麼秘密,要在這個別人認為他們絕不會去的地方商議。尤其太監身份特殊,所涉秘密多半關乎宮闈。”
王憐花道:“你覺得蹊蹺,所以故意提醒陸小鳳注意。”
花滿樓道:“我只是覺得,他總會莫名其妙的捲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任何蹊蹺,注意一下日後或許就有用處。”
王憐花笑道:“怡紅院是王森記的買賣,那時候你便已經想到我會捲入宮闈之變了,卻還是對我很好,不是早就打算原諒我是什麼?”
花滿樓搖了搖四季從不離手的摺扇,說道:“關乎宮闈,不一定就是宮闈之變。直到在東南王府,我又聞到藏香香氣,發現王府中也有黃教喇嘛。加上你與王府相交匪淺,事情這才明顯了:與宮中太監利用王森記的妓院作掩護,保持聯絡的,竟然是王府的人——可見皇家即將禍起蕭牆。”
王憐花拍手道:“你的鼻子實在太靈了!所以不單金九齡怕你,葉孤城也怕你。九月十五你若在紫禁城,葉孤城借用替身的金蟬脫殼之計,怕是連用都不敢用了。”
花滿樓搖頭嘆道:“所以你利用丐幫大會,把我困在開封,不能來京城。”
王憐花樂道:“丐幫大會中毒的那些人,以為陸小鳳燒燬賭約阻他們發財,到了紫禁城決鬥現場,必會先一擁而上找陸小鳳麻煩,哪怕高小蟲弄出個針傷的證據,但要公開鑑證個結果讓那麼多人滿意,也足夠將你和陸小鳳纏住了。而且我猜,你多半會設法把他們先留在開封,可是那樣一來,你便只好把自己也困在開封奉陪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