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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毅鳴?”我在原地呆立了許久,聞言拭去鬢角的兩滴冷汗,應上一聲便跟了過去,心裡也隱隱恥笑起自己的小膽來。

村子似乎已經眠下了,漆黑的夜色中看不到幾處燈火,有也只是昏暗曖昧的一小點,照不清兩人眼前的路。不知是村民太過淳樸,還是對這荒涼的地段太過放心,我和宋志良兩個生人進來,竟沒有一個值夜的村民來詢問,也無甚兇犬的吠聲與母雞的驚鳴,安寂得近乎於詭異。

宋志良很快找到了燃著老油燈的一戶人家,在那破舊的木門前躊躇許久,終是上前輕敲起來。我看到斑駁的紙窗後晃過一個破碎的虛影,屋裡的老油燈變得更加模糊昏暗,與此同時,鐵鏽一樣的腥氣也鑽過木質的孔隙飄入了我的鼻間。

宋志良邊敲門,邊向那屋中的虛影說明我們的由來,卻始終得不到屋主的回應,面上便不由得有些困惑。他雖是彬彬有禮的新時代學生,脾氣卻不如我好,況且這山中指不定會有甚麼兇禽猛獸來襲,半晌等不到應允的答覆,便也著急了起來。我還沒有開腔,便看到他大力一拍,將那本就破舊的木門硬生生劈了開來。

紛飛的木屑剛從眼前落下,一柄青銅的彎刀便朝著兩人的面門砍了過來。

一瞬間,我彷彿感到身體裡溫熱的血液停止了流動,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抹暗綠侵襲到眼前。

然而彎刀雖來勢兇猛,卻還是在距我們鼻尖一寸的地方停了下來,堪堪收回去,從一地昏黃的燈影中透出一張老漢的臉。那老漢的身形很是佝僂,頭頂有道猙獰的疤,與額前參差的皺紋糾纏在一起,模樣悚然而可怖。我的目光落在他沾滿暗色血跡的硬布衣衫上,鼻子也嗅到了較先前更為濃烈的鐵鏽腥氣,雙眼倏然睜大間,他眯著老眼施施然開了口:

“哪裡來的伢子……學生?”

如同破風箱般的沙啞嗓音令我有些不舒服,看到那糊著血跡的彎刀和衣襬,心中更是有些發毛。宋志良年紀較我長些,此時已是鎮定了下來,竟大著膽子上前抹了他彎刀上的血,放在鼻下蹙眉一嗅,側頭釋然地對我道:“莫怕,不過是些豬血。”見我仍有些恍惚,他便笑道:“你忘了我家也曾是屠戶,這畜生血的味道,一聞便知曉了。”

聞言,那老漢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宋志良,自乾啞的喉間發出幾聲意味不明的笑來。“屠戶老爺,我們是路過此地的學生,本想徑直上京去,誰知卻在中途遭了歹人暗算;今兒個天色已晚,又尋不到過路的善車,不知屠戶老爺可否留我們在此處借宿一晚?”宋志良誠懇地說著,剛想從口袋裡掏出些銀錢來予他,又似是憶起了我們的錢財已被那黑心車伕竊去,只得尷尬地立在了那裡。

老漢握著手中的彎刀垂眉沉思,並不計較我們損了他的門,微微點頭後便轉過身去,朝屋裡走去。

宋志良面露喜色,忙不迭地跟上去。我環顧著昏黃燈影下屋中的擺設,自心底生出幾分不安,於是扯住宋志良的袖,低聲道:“這地方……似有古怪。”宋志良見我一副遲疑和惶然的模樣,便嘲笑道:“唐毅鳴,你讀了這麼些年馬哲,曉得甚麼是唯物,怎也怕起靈異神怪來了?”

見他如是說,我也只得將心中那點微妙的不安生生壓下,隨著老漢的步伐進到了屋子深處。愈發昏暗的老油燈下,我看到角落裡堆放著許多白森森的豬骨,暗影打在千瘡百孔的泥牆上,頗有些駭人。一個臉色慘白的男子坐在豬骨中間,熬著灶上的一鍋肉湯,身上的銅錢馬褂髒得看不出顏色,病態的臉如鬼魅般妖異。“吳鉤,你若是再不來,這鍋湯怕是就要被我吃淨了。”他說著抬起臉,無神的雙眼朝我們看來,“他們是誰?”

我看著他面前那鍋熬得濃白的湯,覺得有些納罕。

想不到在如此時節,這些深山裡的村民也能吃得起豬這等肥美物事。“白師爺,這兩個學生伢子是路過的,想在這裡借宿一晚。”吳鉤老漢仍用那破風箱似的嗓音說著,渾濁的老眼裡閃著某種看不真切的光芒,“且給他們讓個軟鋪,當作行善事罷。”

白師爺聽了,沒有焦距的眼睛彷彿在一瞬間變得有神起來。“哦,好得很……”他看看我又看看宋志良,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我注意到這人的舌頭竟是墨一般的黑。

“細皮嫩肉的學生……好得很……”

就在這時,身邊的宋志良身形一僵,竟篩糠般顫抖起來,雙腳向後挪了幾步,忽然結結巴巴地道:“多謝屠、屠戶老爺,我、我們不在這裡借宿了。”他死死地盯著白師爺身後的老泥牆,渾圓的雙眼似要掉出來一般,神色實在驚恐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