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上;她的通房阿香才猶猶豫豫過來服侍她入睡。二月姐不由得高聲問道:“姑爺呢?”
阿香低下頭去,吞吞吐吐說了一番話,二月姐這才知道;原來吳雋接她回來,款待過賈家一幫過來為她充場面的老僕人後,竟然不見了蹤影。二月姐又是急又是氣:“他果然是死不悔改!我的命怎麼竟這麼苦?”一面淚落如雨。阿香也在一旁哭著勸道:“小姐且保重身子。”
是夜。曉星沉。燭影亂。
一座小小的宅院中;藏著一個失意的人。
幾尾青竹在夜風中沙沙作響,院子裡的石桌上,一個人把頭深深埋了下去,滿身酒意。
吳雋的手指尖尚夾著那張薄薄的契書,那是他去賈家接二月姐時,賈芸託書童徐成帶給他的。眼看一片心思竟成空,於吳雋而言,是莫大的諷刺。——從哪裡來,還到哪裡去,因此他滿心指望結廬讀書、共剪西窗的心願就這樣碎了一地,渣都不剩了。
然而尤其讓他感到憤怒的是,那日榮國府賈璉賈二爺來吳家時候說的話:“你的膽子也太大了些?打量他家不是兩府直系,便可隨意糟蹋嗎?卻不知他現在攀上了娘娘的高枝,莫說我們,就連娘娘的親弟弟還要退後一箭之地呢,你怎麼敢作踐他的姐姐?”
難道是他看錯了人嗎?他又想起初次見到賈芸時候,那少年垂下溫順的眉眼,但舉止之間,清淡的面容後卻有幾絲清高和倔強。這樣的人怎麼會做那些阿諛奉承的事情,怎麼會去攀什麼人的高枝?
畢竟是不信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一個黑衣人悄悄的站在宅院裡,將吳雋深深的望著。眼看著他唉聲嘆氣,眼看著他借酒消愁,眼看著月移星沉,看吳雋終於醉倒在石桌上,方抱起他,入房去休息。
於是吳雋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又發現夢枕極其溫柔的將他抱著,不免臉色有些難看。先定了定神,知道此地並非相公堂子,心中暗自心驚,也約莫著有了些數。
他雖然從小被嬌縱慣了,對於求之不得的人或事格外糾結,然而既然能憑真本事考上秀才,可見本性,卻是極聰明的。此時見勢頭不對,一言不發,先從夢枕懷裡出來,仔細套上衣服,方冷冷問道:“閣下到底是什麼人?”
夢枕也慢悠悠的穿上衣服,笑吟吟的和他說話,神情和在青樓中服侍他時候一般無二:“如郎君所見,青樓一小倌罷了。我名夢枕。”
吳雋搖頭道:“我沒有和小倌回家過夜的習慣。”
夢枕道:“那我便不是小倌。何況,這也不是你家。”
吳雋大踏步走到院子裡,四處張望,夢枕揚起手中的地契:“可是在尋這個?送給心上人的東西被人這樣糟蹋,心中卻是何種滋味?”
吳雋臉上也浮起嘲諷的笑意:“你真個叫夢枕?只可惜襄王有夢,神女無心罷了。”
夢枕便道:“能坦然稱自己為神女,也不枉我們睡過那幾場。”
吳雋見他說的曖昧,漲紅了臉道:“你不過是個陪睡的,又有什麼好囂張的?”
夢枕悠然道:“我自然清楚自己的身份。怕只怕吳爺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罷了!吳爺可還記得,同年中有個叫李文軒的,他外祖父便在寧國府上?”
吳雋聽了,有些詫異的說道:“我自然記得。只是卻和他有什麼相干。”
夢枕道:“這李文軒自不量力,仗著自己頭臉齊整些,竟去招惹寧國府裡有名頭的那些主子,終於得罪了不可得罪的人。以賈家之勢,豈肯善罷甘休,一紙帖子送到吏部,又慫恿底下清客告了個不大不小的罪名。這李文軒便被革了功名,永不敘用了。”
吳雋聽到這裡,卻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覺,又驚又怒:“那賈家竟橫行霸道至此!功名自是朝廷給的,我輩讀書人寒窗數十載,全為報效皇恩。他說革去便革去,未免太不把天下人放在眼中!”又問:“我和李文軒卻也有過數面之緣,是一起開過文會的。你且說說,他究竟得罪了哪個?”
夢枕說:“究竟得罪了哪個,這其中牽扯甚深,我卻不便深說。左右不過是李文軒見美起意,有了些蒹葭之思罷了。算起來,他的情形,跟吳爺卻十分類似。”見吳雋終於色變,才悠然的帶了些笑意說:“如今吳爺,可不就是痴纏自家內弟未果,遷怒娘子,結果被賈家連本帶利找回場子來,只得一個人窩在這裡喝悶酒的?”
吳雋終於再也說不出話來,他隱隱知道,夢枕並未說謊。
夢枕猶自不肯罷休:“芸二爺果然是好模樣,也無怪乎吳爺心中會有些想頭。只是這芸二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