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恩還沒能張口反駁,忽然聽見點蒼峰遙遠的山巔上傳下來高亢凌厲的號角聲。
犀牛角的號聲雄渾而威嚴,彷彿天空裡炸響的悶雷,響徹雲霄。李承恩一驚坐起,三兩下穿好散亂的衣衫:“怎麼回事!”
這是出戰的訊號。
李倓也已穿戴齊整:“計劃有變。南詔王不可盡信,我改了昨天議定的部署。”
李承恩猛地彈起來:“軍機大事你如何能擅改!”
“我是主帥。”李倓好整以暇地道,“我有權做這個決定。”
號角聲之後是由遠而近的馬蹄聲,腳下的山石在千萬匹駿馬的踩踏下隱隱震動。方才還滿地旖旎的樹叢裡也忽然邁出無數個年輕的蠻族青年,從各家的馬棚裡牽出坐騎提刀上馬,整齊地在草地上列隊,雪亮的長刀映著火光,像是沾染上血色。
李倓走出去,他撿起一張被老人們落下的月琴,驟然彈出一個音。
李承恩並不是第一次聽見李倓撥絃弄樂。皇室兒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偶有閒暇興起的時候他也曾撫琴吹笛過三兩回。然而這一回與以往不同。
他撥絃而歌,聲如裂羽,攏捻挑抹之間琴上僅有的四根弦震動得像是要斷掉,琴聲疾風驟雨一般潑灑開來,彷彿十萬男兒長刀列陣,十萬鐵甲橫戈馬上,十萬駿馬並頭奔騰。
李倓唱的是少年金吾衛們在酒後登高俯覽河山拔刀擊柱時常唱的調子,意氣飛揚,帶著張狂憧憬,卻被他在這時唱出些微的悲涼來。彷彿天高雲闊秋雁成行,彷彿沙場征伐兵戈凜凜。
一曲奏畢的時候,這處小小的蝴蝶泉畔已經密密麻麻擠滿了整裝待發的大唐鐵甲,漫山的旌旗搖動如雲。
李承恩看見楊寧也率著天策府的人馬趕到,顯然也是臨時接到調令。楊寧手裡牽著他的坐騎,李倓走過去把那匹馬牽到李承恩身前:“我為將軍長歌一曲,願將軍凱旋。”
他忽然從袖中掣出金令:“天策統領李承恩聽令!”
“著你引天策兵馬,並神策炎字營,五千輕騎三萬步甲,取道騰衝,圍困吐蕃都城邏些!”
“領命!”
李承恩單膝落地,抬手接過那枚符令。李倓緩緩說:“我執神策一萬精衛,取道高黎貢山,為將軍開路。”
完全與事先約定的路線不同。李承恩站起來,心裡微微有些涼意,壓低聲音說:“戰場不是兒戲,為何不與我商量再定?”
“放心即可。”
李承恩心內如焚:“如何能夠放心!”
“令是我下。”李倓看著他,眼神刀光一樣雪亮,卻又只是隨意地一笑:“莫非,我尚不足以讓將軍一信?”
作者有話要說: *先讓蛋總餓著打完仗再煮將軍給你吃……【揍 *其實窩不會打仗軍事啊地理啊挺一塌糊塗的不要當真……當然歡迎會的妹紙指點!
第 12 章
(十)
六七月間西南之地悶熱而多雨。驟然而起的暴雨足有豆子大小,劈頭蓋臉地敲在頭頂密集的枝葉上,又沿著葉脈唰唰啦啦地滑下,澆得腳底踩著的殘枝斷葉沙沙地響。空氣裡滿滿的都是泥土的生腥和腐殖質的味道。
無數雙腳從這樣泥濘難行的林間道上踏過,井然有序,除了沉悶的腳步聲和偶爾的駿馬低鳴之外,半點聲息也無。
大雨放緩了行軍的程序,滂沱的雨聲卻也遮掩了這三千勁旅的行跡。
隔了好些個山頭的吐蕃營地尚在沉睡,絲毫未曾察覺山間有一杆鋒銳長槍正悄無聲息地刺入後方。
陰雲把清晨的光亮斂得低低的,像是要壓到地上。
“就地安營!”
傳令兵掌著令旗,從隊首一路疾馳而來,在大雨之中揚聲頒令。長長的隊伍在這處狹長的谷地外停住,迅速分成若干個小隊,散開來沒入兩邊山崖之上。
“這見鬼天氣,都快長黴了。”楊寧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就是這裡?”
李承恩在他旁邊,站在枝椏間撥開身前密密葉子探出身去。暴雨把遠處的景物遮得一片模糊,只依稀看得面前山谷蜿蜒如蛇,石壁光峭,少生樹木。他一點頭,矮身鑽回枝葉之間:“沒錯。蠻子說方圓百里就這蟠蛇谷一處谷地。”
“蟠蛇谷?名字好熟。”楊寧忙著在枝椏間繫著擋雨的油布,李承恩欠身去幫他拉著邊角:“傳說諸葛孔明大敗藤甲兵的地方。”
“燒死的十萬人啊,那晚上豈不是要聽見鬼哭。”
“軍旅之人,何懼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