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恩聞言一驚而起。
“軍師你……”
朱劍秋以微笑回應他的驚疑不定,語聲淡而平穩:“近些年來,耳聞目睹之事……統領真當我們都是睜眼瞎子?”
“有句俗語,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李承恩慢慢坐了回去。他倒並不怎麼怕被人知曉,只是……身在不同的立場,這樣心平氣和地跟旁人探討感情問題,總是免不了有那麼點尷尬。
他看著自己的手,指節微微虛握了一下,似乎要拉住某個存在於想象之中的人,忽然說:“我想救他。”
朱劍秋微微聳起一條眉毛。
“我想教他懸崖勒馬。”李承恩苦笑一聲,“可惜,我似乎在某人心裡佔不到那麼重的分量。”
“軍師……如何看。”
“既是感情的事,無關之人也不便妄言。”朱劍秋似乎斟酌了一下詞句,“只是統領和建寧王,都是成大事的人。該要如何,不該如何,統領心裡本來便有答案,只是痛苦於答案本身而已。”
“統領想要力挽狂瀾,便請放手一搏。”天策府的主簿抬眼望向對面山巒,面前旌旗獵獵,長風萬里。他本是一介書生,話音裡聽來卻好若藏著百萬雄兵,“統領正值盛年。在年輕時候做些自己想要做的事,那麼即便日後有諸多不如意,亦不會有所遺憾。”
李承恩微微仰起頭,主帳前的天策大旗隨風飛揚,殷紅如血。
“我是天策府的統領。”他忽然沒有了方才的疲憊,聲音沉穩如舊,“我並不能率性而為。軍師似乎有些失職了。”
朱劍秋一笑:“除卻天策府主簿,我其實也是統領的朋友。”
李承恩不再言語,他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將處理好的繁瑣的卷宗公文在案頭整理好,起身走出了主帳。
“朋友?”李倓不無諷刺地重複了一遍,“先生倒是說說看,有哪個朋友,給出的建議其實是把人往絕路上推的?”
“王爺比我瞭解統領。這是他必然會選的路。”黑衣斗笠的先生接話不溫不火,“倒是王爺,非要用這般……幼稚的手法嗎。”
“幼稚?”
“幼稚。”先生似乎在發笑,“簡直像是……三歲小孩子過家家。”
李倓聞言一頓,忽然也揚起唇角:“三歲小孩?先生可知,三歲小孩子其實可以很懂事。”他放緩語調,聽起來添了些陰沉,“若是三歲小孩,長在深宮看人眼色,如履薄冰,生母早逝,唯一的親人也遲早要被帶離身遭,又怎會不懂事?”
他有些自嘲地揚眉一笑,掌心用力握緊:“這就是我決定的方式了。即便會被怨恨。我自問俯仰無愧。”
“如果可以,先生以為我想走這條路?”李倓伸手入懷,觸到那捲薄薄的古書。那是《九天兵鑑》裡最核心的一卷,自從他在荒涼的吐蕃邊城,在最不甘心又無能為力的時候,拜倒在老師跟前接過它的時候,就再沒有回頭的可能。
李承恩沒有擇席的毛病。軍旅之人向來沒什麼講究,荒郊野地也能倒頭便睡。不過今天晚上他罕見地失眠了。
頭頸下枕著的是箭囊,將周遭四野每一個聲響都放大了傳達到他耳中。是個很安靜的夜晚,除了嘶啞的風聲,只有一兩聲野山貓斷續的低叫。
正好時值仲春,是貓兒發情的季節。那貓叫本來還只是在附近徘徊,後來愈來愈有狂躁的趨勢,離主帳也越來越近,一聲一聲惹得李承恩心頭火起。
整個天策營中,大概也只有他知道那不是貓叫。
說起來還是要追溯到幼時頑劣的自己頭上。少年金吾衛偷帶著烈酒頂著夜風,憑著一高兩低憋著嗓子裝出來的貓叫為暗號,拐帶著早該安寢的小王爺四處閒逛。
野獸不會叫得如此規律。算來這方圓百里,甚至算來這整個大唐江山,能鍥而不捨在他李承恩帳外無聊到作此行徑的,不作第二人想。
最後他終於忍不住,抓了案邊佩刀,一把擲向某處樹叢。
破空聲刺破夜色,樹叢晃一晃,沒了動靜。李承恩沒好氣地壓低聲音:“出來。躲著叫春呢?”
“可不是嗎,”樹枝輕輕一搖,疏影之中站起一領暗金色衣袍,李倓朝著他一笑,“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李承恩也不動聲色地笑:“白天擺酒擺菜請不來王爺,王爺夜裡倒是好生雅興。不過多日軍旅勞頓,請恕在下無法久陪,王爺有話,請直言。”
李倓浮起一個好整以暇的笑:“沒什麼要緊事。只是看月明風清,不禁有點懷念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