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默然不語。
良久,他才回首去看曹植:“你下去罷。”
曹植醒來之時,正值晌午。
他已有很多年沒有體會過這種從昏迷之中醒來的感覺了。
事實上這種感覺並不太好,因為他第一次醒來,便發現自己忘記了所有一切,身處一個陌生的時空。然後哪怕他絞盡腦汁,都無法想清楚從前所有一切,只能隱約記起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而這一次醒來,卻有些不同。
他還能回憶起自己在昏迷之時,彷彿有何人在他面前從容執筆,於錦帛之中寫下一篇又一篇的詩詞歌賦。只是待他睜開眼睛,全然忘記了而已。
曹植緊皺了眉,有些頭疼。
最先來看他的是卞氏,然後是曹丕。瞧見曹植的第一眼,曹丕溫和道:“四弟還好麼?”
曹植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與曹丕說了會話。曹丕見他神色不太好,便為他蓋了被子微笑道:“你便儘管休息罷,變法一事父親已接手了,你也無需擔憂。”
曹植但笑不語。
他閉上眼,感受曹丕乾燥溫熱的手掌置於他的額上,不知怎的就莫名有了些許蕭瑟意味。
因為他已不知,此時曹丕心中究竟是當真為他擔憂,抑或一如昔日面對曹衝的虛偽怨懟。
曹丕走後,曹植久久不能入睡。他坐起身,披了外衣到案几邊。
有關變法的資料都已被曹操取走了。如今這上面,也不過幾卷書簡。
曹植下意識開始磨墨。不知是否缺乏力氣,他磨了許久才磨完。然後他執筆,在錦帛之中寫下一篇詩。
然後,他怔怔瞧著筆下這一首詩。許久之後,才有悲從中來。
日落西上,曹植喝下一碗粥,洛安通報說郭奕公子來了。
曹植看到郭奕的第一眼,忽然想起昨夜郭嘉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邊縮著肩膀畏寒的樣子,心中有些恍然。
郭奕看他眼神茫然,只淡道:“四公子忘記我了麼?我是你先生郭嘉之子,郭奕。”
曹植目光閃了閃,忍不住輕聲道:“師兄豈會忘記師弟?只是,是先生命師弟前來的?”
郭奕瞥了他一眼,有些不明白他眼中希翼的是什麼:“不是。”
“……”曹植幾乎是說不出話來了。他半晌才道,“……那你為何而來?”
郭奕理所當然道:“你不是我師兄麼?師兄生病了,師弟當然要來看看吧?”
曹植嘴角抽了抽。
——什麼狗屁師兄,都快和你爹老死不相往來了!
郭奕好奇地盯了他片刻,懷疑道:“四公子沒事吧,你這表情是因為燒壞了腦子麼?”
曹植忍住吐血的衝動,伸手捶胸。
——還有,你用郭嘉的臉說著楊修的話,這真的科學麼?!
郭奕皺了眉:“你真的燒壞了腦子?”
曹植露出一個近乎扭曲的笑容:“你哪隻眼瞧見你師兄的腦子燒壞了?小師弟就要有小師弟的模樣,大人的事別亂猜!”
郭奕皺眉不悅道:“我都十四歲,一點也不小。”
曹植慢慢道:“你能娶妻生子了麼?”
郭奕眉頭愈深:“無趣。反正來看過你了,我走了。”語罷,當真起身就走。
曹植懷疑道:“等一下!……當真不是先生令你來看我的?”
郭奕腳步微頓。他轉身對上曹植的眼,一臉淡漠與無所謂道:“他自己都病了,哪來空惦記你?現在大概又入睡了罷……反正我也覺無趣,便來探望你。”
建安十四年夏三月,曹操下令曰:“自古受命及中興之君,曷嘗不得賢人君子與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賢也,曾不出閭巷,豈幸相遇哉?……二三子其佐我明揚仄陋,唯才是舉,吾得而用之。”
於是廣召天下有才之士入朝為官,凡官吏有處事不當者,皆減其俸、罷其官,重則死刑;令尊長卑幼,兒女不得違抗父母之命,重則死刑;令因戰亂而流離之百姓但凡定居一處,既需報備朝廷,從此不得輕易四遷;令百姓不得作奸犯科,但經查實,無論輕重一律處死……
曹操此番變法,共有十一條內容。
其中兩條有關有才之士如何能入朝為官,以及官吏需要遵守的法度;兩條有關貴族士大夫,令其子弟不得遊手好閒逞能鬥勇,須得入學堂讀書十年;四條有關百姓生活禮法,限制四處流離乞討,命定居一處既開墾良田、自給自足;最後三條有關經濟錢幣,調整各地賦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