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德。
曹植待人一直很溫和,從無高高在上的表情,這一點自然獲得了許多人好感。事實上在苛捐雜稅繁重、稍有罪行便受酷刑懲罰的亂世,只要主子們對奴僕和顏悅色些,偶爾再大方打點小賞,大多奴僕皆會覺得主子仁慈,繼而願死心塌地跟上一輩子的。
是以四年潛移默化,曹植無形之中也得到了幾名年輕僕人的忠心。
不過以曹植行事之低調,眾所周知府中最為仁慈的人並不是他,而是曹衝。
大約是那日稱象的緣故,曹衝之聰穎、平素待人之謙和,在眾人眼中已是神童典範。曹府院落中各夫人們教訓自家不長進的兒子時,都會似模似樣感嘆一句:“瞧瞧你們六哥曹衝,若你們能有他一般聰明,孃親便放心了!”
曹植略有耳聞。
這是太過正常之事。母親們總希望孩子如潛龍,是以耳提面命要求他們學習前方更好的那一條龍,豈知孩子懵懵懂懂之間,潛意識已知尊嚴嫉妒,終使得這些孩子們愈加怨恨曹衝。
好在卞氏從不管曹衝如何,從來只淡淡過問他與曹丕的學習,淡淡誇獎抑或勸誡。
十一月近年關時,曹植總算是空了下來。
在卞氏處吃了晚飯,再陪她聊了片刻,他便與曹丕一同回房休息了。
他出門時,東方已掛了一輪細細的彎月。視野盡頭天幕昏惑,星子閃爍。
若不是天太冷了,這其實是個非常美麗的夜晚。
曹植一手被曹丕拉著,一邊微仰頭欣賞天幕美景。他總覺得此般乾淨的夜空是後世極少見得,如今他身在此地倒也能一飽眼福。
曹丕走在他身側,也並不說話。
事實上,他已有許久未同曹植好好說話了。
他將腳步放緩,藉著雪色淡淡凝視身旁依舊只到他胸膛的弟弟。
年近十二歲的少年,五官已全部長開了。他的肌膚很白,雙眼很黑,清秀溫雅之中自有一分稜角。將來既不會太過漂亮,亦不會顯得逼迫。
——不出五年,必是十分耀眼。
曹丕念及此,心中一時說不出滋味:“四弟前些日子在做什麼?”
這一年來曹植雖不似從前無論何難題都來詢問自己,但與他相處的時間亦是最長的。然這一個月以來曹植非但不來找他了,更是行色匆匆,有時連話都不與他說一句便匆匆回自己院子了。
曹丕不太愉快。
但他是哥哥,哥哥如何能因這些小事生弟弟的氣呢?是以他一直按捺不發,直至今日曹植看起來不忙了才似漫不經心開口。
曹植眨了眨眼。
他很快編好了理由,甚至微笑無懈可擊:“前些日子先生要植寫一篇文章。只是其中涉及到一些植未曾學過的,這些日子在認真學習呀。”
曹丕皺了皺眉:“你才學完《詩經》,先生就佈置很難的課業?”
曹植嘆了口氣。
這句話其實並沒有說錯,楊修佈置的課業總是奇奇怪怪的,雖然糾結卻也能在截至範圍內寫完。
也不知楊修是當真如此瞭解他還是誤打誤撞碰上。
看曹植此番表情,曹丕心下好笑。他摸了摸曹植的腦袋,淡道:“二哥還以為你看上了某個小姑娘,整日思念都沒空來理二哥了。”
“……啊?”
曹植瞪大了眼,表情有一絲滑稽。
——他才十二歲,難道會如此早熟?
曹丕彈了彈他的鼻頭,笑容倒是極其輕鬆:“好了,二哥只是說笑罷了。今夜便陪二哥好好說說話罷。”
“好。去二哥院中還是植院中呢?”
“隨意。”
“……”隨意什麼的真的沒問題麼?
年前半月,照例又不需上課了。曹植例行將卞氏為他準備的禮物送去楊修家中,順便給老師與師公拜年。
楊修父子依然是在下棋。
曹植也習慣瞭如此淡如水的對待。等他們下完一盤,同楊彪說了些話,便起身告辭,舉止愈發進退得度起來。
楊彪目送曹植離去,才轉而凝視楊修。
被曹操打入大牢的那幾夜後,他的頭髮便漸漸白了,至今已發白如雪。他也知曉自己這一輩子將再無作為了,唯一能期待的便是他的兒子。索性楊修一直是令人驕傲的,不論從前抑或將來。
是以哪怕楊修入了曹營,他也不曾擔心。
楊彪凝視半晌,淡道:“我聽說,你前些日子挪用了別莊的新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