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四溢,很快整個院子都飄了層淡淡的醇香。
曹植送給郭嘉的,是一罈酎酒。酎酒醇濃,酒勁也大。郭嘉大飲一口,酒水方才入腹便有火燒之感,良久才長處一口氣。
郭嘉喝酒的樣子,總有些急迫,一如孩童。有人覺得他豪爽快意,自然也有人覺得他太過不羈放蕩。
曹植一手託著腮幫,愣愣瞧著他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再飲再盡。
他又想起了那些他想遺忘的東西。
所謂天妒,乃是人們為一些特殊之人早亡而尋找的藉口。但哪怕是藉口,前提也是早亡。
是以,郭嘉會死麼。
他又何時會死呢?是三分天下之後,抑或之前呢?
孫權如今兢兢業業,想來短時間內便可平定江東;劉備尚還窩在新野那一方蝸居,若他也能三分天下,必是取荊州與父親對抗了。以孫權時間來算不會太短,若以劉備來算卻又彷彿要很長時間……
曹植眉頭愈皺愈深。
他有些……不想讓郭嘉死。
曹植便斟酌片刻,許久後不著痕跡道:“先生曾說,這一輩子所想,莫不是身處廟堂之遠,運籌帷幄之中。”
郭嘉一手支著額頭,片刻才應了聲。
此刻他已喝完了大半壇酒,似有些醉了。
曹植趁機再道:“曹植聽聞,有那麼一個人——他身體並不大好,卻有雄心壯志。所有人都勸他好好照顧自己,他卻並不領情。最終他死在征戰路途上,終究是霸業未成。”
“嗯?”郭嘉聞之,微眯了眼,朦朦朧朧間端詳著他。
曹植吞了口口水,繼續道:“先生,你覺得他值得麼?”
郭嘉漫不經心道:“古往今來,這些人多了去了。天下是這些人用命換來的……呵,四公子說值不值得。”
“但他卻死了。一將功成萬骨枯,從此再無人記得他。他生前輝煌,死後冷清。他躺在萬人屍骨堆裡,哪怕是生他養他之人,也不能分辨哪個是他。”曹植忍不住繼續說著,幾乎是一瞬不瞬地凝視郭嘉,“如此,當真值得?”
郭嘉默唸一遍,輕笑了起來:“一將功成萬骨枯,真有些意思。”
他頓了頓,而後輕描淡寫道:“四公子文采斐然,郭嘉佩服。至於值不值得,自然是有後世史書評價的。”
曹植驀然無語。
值不值得,也許他以為命最重要。然郭嘉這一句,則表明了絕非如此。
他們這些人,那一個不是博盡全力,只為在後世青史留名千載呢?
反觀曹植呢?
所有一切,曹植其實只知大概模糊,抑或說不定其實這些大概模糊都是假的。所以他可以提個醒,卻不能說的太過。畢竟非真,而郭嘉又察覺了,豈非麻煩麼。
是以他打定主意不再開口了。
他與郭嘉之間,確實是好友,是為忘年之交。只是有些東西,且不論他們信不信,他卻知道自己是不該說的。
他壓下心中複雜滋味,端起郭嘉面前的酒杯,猛地一飲而盡。
卻不想郭嘉撐著額頭,忽然輕笑出聲。
曹植看過去時,郭嘉堪堪抬首定定凝視著他,微醺的眸子緩緩透出些許清明瞭然。
曹植下意識輕斂呼吸。
“不對,”他這般說,“不對。”
“四公子不會無緣無故同郭嘉說什麼一將功成萬骨枯……四公子是……”他說到這裡,微頓了頓。他眸中光芒瞬息明滅,像極了天幕夜空的星。
許久,他才似凝聚了力氣,一字字緩緩道:“莫不是,知道了郭嘉的死期?”
他確實有些醉了。但很多時候醉了非但不會讓他糊塗,反而令他思維愈加活躍廣闊。
曹植眼中驚訝漸濃。
他似完全沒有猜到郭嘉居然會說出這種話,滿面盡是恰到好處惶然失措:“曹植豈會知曉這些?先生又怎能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郭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彷彿已將曹植所有偽裝全部看透,又像什麼都沒有看穿。
然後,他略略嘆息道:“四公子長大了,反而不若前些年可愛了。”
他說的是幾年前孫權獻上大象時,“曹衝稱象”之事成真。當時他最真實的反應被郭嘉盡收眼底,不同於今日的假裝。
人活在世上,總有千萬種理由要他假裝千萬種性情、喜好、反應……卻不知唯有最初最純粹的,才能讓人永遠記得。
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