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允誠打斷他的話:“送她進十八殿。”
練離急切之下,一躍而起,衝到案前,半個身子撲在案上,切切地語無倫次地說:“你聽我說,聽我說,你知道的,她的小女兒被人拐走姦殺,暴屍垃圾場,可是兇犯卻行賄而得以逃脫懲罰,至今還在療養院中逍遙。她殺的都是收了錢做假證的人,他們是罪有應得,你知道的是不是?你知道的。“
薛允誠依然是波瀾不起的聲音,一字一字地說:“送——她——去!”
練離的淚在眼眶中滾動,卻瞪大了眼不讓它掉下來:“我知道,有律條。可是,她生前受了那麼多痛苦,死後還要下十八層地獄,那做惡的卻在人間享樂,請問這是什麼律條?這是什麼律條?”
薛允誠看著練離眼中繚亂的淚影,心裡也是一點亂意縈繞,想起燭光裡他問的一句:“你的心,可會為什麼人或是事而亂?”
放低了聲音,薛允誠道:“練離,送她去吧。”
一聲練離,叫白練離把下面的話生生地嚥進肚子裡。慢慢地從案上退下身來,後退兩步,拜了一拜,走出了正殿。
那女子被鎖了雙手,一路被小鬼牽著,往十八層地獄的方向走去。白練離默默地走在她身後。
路過望鄉臺的時候,練離問:“你在人間,可還有放不下的人?我領你去臺上看一看他。”
女子輕輕搖頭,“放不下的人麼?我在那裡沒有,我放不下的人,在這裡啊。”女子突然回頭,在練離面前跪了下來,“求你,讓我跟我的孩子見一面吧。她也在這裡的對不對?”
練離伸手把她扶起來,說“你等著。”
練離飛跑回正殿,噗一聲直直跪在案前,薛允誠倒真是一驚。
練離道:“王,求你,讓那女子和她的小女兒見一面吧。”
薛允誠看著練離頭上籠著的熱汗,那汗順著額頭一路流下來,掛在眉間,又順著臉頰流下去,像是一顆眼淚,用了好大的勁兒才按住自己想上前把他拉起來,拉進懷裡的衝動,緩緩地說:“不能了。”
練離顫聲問:“為什麼?”
薛允誠道:“已發往投生。”
練離說:“哦。這麼快。”那聲音中已滿是哽咽。
薛允誠道,“因為是屈死的幼童。”
練離道:“哦,懂了。”
練離低著頭慢慢地往外走。
薛允誠突然叫道:“練離。”
練離回過頭來望著他。
薛允誠歇一下說:“你,去吧。”
練離呆呆站了片刻,終於走了出去。
練離出來對那女子說:“你的女兒,已經投胎去了。這一世,她還是個漂亮的小姑娘。你放心,她投的是好人家,家道殷實,是書香人家呢,他們,待她都很好。你放心地去吧。”
女子的臉上第一次退去了絕望與憤恨,露出一個頗為端麗動人的笑容。慢慢走過來,湊在練離耳邊說:“謝謝你,不必擔心,心裡有希望的人,地獄不算什麼苦處。”
也許在她的眼裡,練離不過是一個在悲傷襲擊下無措的孩子,而不是閻王殿前的無常。
這個晚上,薛允誠等了很久,沒有等到練離。
薛允誠想一想,走出書房,走到地府花園的湖邊。
果然看見坐在湖畔石頭上的練離。
薛允誠走過來,站在他身邊。
練離依然看著水面,半天道:“聽說這湖水是世人眼淚匯成。”
薛允誠道:“是。”
練離說:“一定又苦又澀吧。”
薛允誠道:“卻是極乾淨的水。”
練離點點頭。
過一會兒練離突然笑著說:“我呀,很久很久很久,沒有見到我娘了。很久啦,有三百多年了。”
薛允誠在他身邊坐下來。
練離習慣地想把頭枕在薛允誠的膝上,卻愣一下,轉而枕上了自己的膝。長長的發順著腿拖在湖邊溼潤的草地上。
練離接著道:“我娘,很美。長頭髮,直拖到腿上。”
薛允誠看著他在濛濛水氣裡更顯空靈俊秀的容顏,點頭道:“我信。”
練離道:“常穿藕色的衣服。”
薛允誠答:“嗯。”
練離道:“她精通音律,舞跳得美。”
薛允誠答:“嗯。”
練離道:“會做很好吃的涼糕。”
薛允誠道:“哦。”
薛允誠想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