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意。
可是他看見的,是一雙流淚的眼睛。
妖孽沒有淚,他們不懂什麼是真正的悲哀──可是誰知道呢?連佛祖也不知道。
少年大叫:“你是我的!”
那樣用力,可他的手指是少年的手指,這麼纖細。
蓮心被他扼住,一個踉蹌,他們一同倒在地上。少年在他身上依然不放開手指。眼淚或著雨水,撒落在蓮心的胸口,只感覺一片隱約的熱和冰冷,點點都是苦痛。
蓮心伸出一隻手掌,握住少年一縷長長的髮絲────緩慢收緊到髮根。
“我們互相恨著不好麼,妖孽!”他從喉頭髮出低啞的呢喃;“你也恨我,是不是?”
少年笑了:“你恨我,好得很──”
那兩人在雨裡,默默牽扯面板上的溫暖,髮絲的冰涼,沈迷一般。
倏忽,廟堂的鍾聲響了起來,是集合宣召的急鍾。
一聲接一聲,穿過靜謐的山林。
兩人卻似沒有聽見。
或者聽見了,少年收回他的憤怒。
他就在他眼前,把一隻手臂伸向了空中。
就在這高高的石階上,滿山紅葉都盡收眼裡。
一陣朔風平白而起。
原本班駁陸離的,全成血紅!從他們身邊開始彌散。如漣漪。
一層層的紅葉,紅得妖異鬼魅,突如其來,不是神蹟,是妖孽的法術。
妖孽的手指撫過蓮心的眼瞼:“記得我出生的時候,山谷中桃花正豔,滿眼俱是嬌紅,美不勝收,就好象神仙的居處──在你我那個晚上,我給你看了曾見過的美景,可惜你不會欣賞,一心要殺我,如今我再讓你見一見,不要再忘記。”
說罷,少年仰首,須臾,用最宛轉媚惑的聲音唱起。
那聲音不似男子,也不似女子,未曾相識,卻銘刻在心。瑞麗清越的歌,直教人忘記了今昔何昔。
──輪迴苦,輪一回不耽誤,離不了千丈塵土,換不得紅顏枯骨!
他輕輕轉動手腕,最妙曼輕盈的迴旋,既瀟灑又嬌柔,配合著流轉的眼波,最優雅的眉目。
紅葉在指點下變換著濃淡明暗,青蒼色的天穹也好象被染了鮮紅。
少年的臉青白,手臂似已無力,卻不願停下。
像風中摧折的一剪桃花,如傳說中歌盡泣血的鳥,嘆息著,擊節曼聲:
──輪迴苦,可憐便有痴人,將前生酒作了今生沽,
到底是亦醉,且亦糊塗,空把人間誤!
少年起舞的手掌忽而藏到紅袖中去,妖冶傾盡眉梢,忽然拋灑那袖前的輕紗飛舞。隨他拋灑紅袖,葉落如雨,雨卻如血。
──輪迴苦,千種允諾又造了萬般寂寞,奈何迴圈又往復!
森嚴的青石臺階早就蹤影不見,被密密紅葉鋪陳,看不見一絲空隙,彷彿是妖孽故意的造就,和他的一身紅衣融為一體,濃豔的血紅!
少年伏在蓮心身攀,縱情長歌。
“輪迴皆自苦──”
他仰著頭,微合雙眼,身姿安詳,天地間只他,在血紅裡蒼白著。
朔風將那妙曼的天音送去,穿過輪迴往復的苦痛,融化在萬傾紅塵裡。
他的聲音低了下來。
四周的廟堂樓閣似乎也都被紅色遮蔽,再看不到紛繁的蜃影。
喧囂的鍾鼓警號似也隨歌聲蒙了塵土,暗淡失色。
唱罷,恍如隔世。
一曲終了,此生難再聽聞。他是用如何的心思在唱──
難道聽者不能懂麼?
蓮心的神情淒厲,最決絕的肅穆。
他是錯誤的,但是他在最初就沒有更改的權利。
這一切都註定好了!
他的心依然顫抖,可是他無法後悔,也無法改變什麼,他只能讓事情如此結局,如果不是這樣的結局,妖孽又為什麼要唱這樣的一首歌呢,輪迴的苦,難道已透悟?
蓮心感覺到溫暖的東西流過他的手掌,洗去雨水的冷澀。
掌心的禪杖被他鬆開,留在了他下決定的地方。
在那個地方,不知道何時,血流淌而過。
少年仰起的頭現在低垂,嘴角滴下嫣紅。
咽喉中滿是滾熱的液體,他不能再唱!
垂下眼簾,看見自己胸前銳利的兇器,疼痛在接下去的一瞬間襲擊了他。他忍不住一口鮮血湧到唇邊,玷汙蒼白的下頜與青灰的袈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