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樂灃說:“殺人者償命,但是他沒有殺人,甚至不是傳遞兇器的幫兇!他除了那句話什麼也沒幹,沒有傷害你沒有落井下石。
“你應該記得,他一早就知道你是愛滋病患者,但是他沒有像別人一樣避開你,他甚至還在朋友中間為你辯解,說你不是想傳染給別人,告訴所有人你其實就是想繼續你的大學夢,可別人根本不聽他的!”
劉相機充血的眼睛閉上了。
溫樂灃說:“你不能殺他,為了一句話而殺人,和別人為了你的病就那樣對你,有什麼區別?”
劉相機靜默了許久,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說的是對的,但是這件事我還是沒辦法原諒他。我真的很想知道,難道保守一個秘密就這麼難?他只要閉上嘴就什麼事也沒有,為什麼他要說出來呢?你說過這只是一句話,可就這一句話為什麼他不能不說呢?”
“劉相機……”
“你說得對,其實後來的狀況不是他造成的,不是他……不是他,又是誰?”
巨大的頭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一邊說一邊退,巨大的體積在小小的走廊裡緩慢透過,後腦勺那些彷彿被黑霧繚繞的柔軟物體,逐漸顯出了不太清晰的輪廓,它們柔軟地揮舞著,在走過的所有地方都留下一道道黑色的拖痕,就像柔軟的舌頭一樣,急切地將自己所知道的秘密噴射出去。
那些人頭排成一列,靜靜地跟在他後面離開。
最後一個離開的人頭稍稍停了一下,眼睛瞟向已然半死的梁永利。
梁永利看著他,然後兩人同時閉上眼睛。
窗外有十幾個無頭的影子匆匆忙忙地鑽進來,帶著窸窸窣窣的聲音,遠遠地跟在人頭們的後面爬走。
“切……”溫樂源扔下網子,網在地上扭動幾下,又變回原來的符咒,“原來只不過是一句話而已。”
“是啊,只不過是一句話而已。”溫樂灃說。
“什麼諾啊諾的,咱家就是死板,就是違了諾又咋樣呢?反正那麼多人不守諾言都不死,我們怕啥?”
溫樂灃沉默了一下,道:“……心安吧。”
“其實我到現在還是沒想起來……”梁永利閉緊眼睛,大半張臉都被符咒蓋住了,“我自己也不記得說了沒說……好像有這樣的事……但是隻不過是一句話而已,我沒想害死他……好像真是我說過的,因為那人老問我、老問我,我實在忍不住了,我以為只要對他一個人說就行……我沒想到……”
溫樂灃說:“別再想了。”
“我沒想害死他……真的……”
“你休息吧。”
只是一句話。
只是這一句話就可以害死那麼多的人。
即使不是他的錯。
即使他只有一點點錯。
即使不過是一句話的錯。
他害死了劉相機,以及那十幾個被拔掉了腦袋的人。
他害死了人。
這一點他無法辯解。
人頭說:“你害死了我們。”
他說:“我只是說了一句話而已。”
只是打破了一個諾言而已。
第十二個故事 雞蛋之一
一隻編制得並不精細的柳條筐,裡面整整齊齊地放上雞蛋,再蓋上一條小小的棉被,精細得就像是在對待一群孩子。
篤、篤、篤、篤。那是柺杖搗在地上的聲音。
叩、叩、叩、叩。那是敲門的聲音。
然後必定是個老太婆陰森的聲音:“要雞蛋嘛,一斤三塊……”
只要不回答,那聲音就會一直問下去,“要雞蛋嘛,一斤三塊,要雞蛋嘛,一斤三塊,要雞蛋嘛,一斤三塊,要雞蛋嘛,一斤三塊……”
要是別人回答了,那聲音就會消失。
如果他回答了,那個老太太就會站在他的面前,拎著那個筐子,一遍一遍地說:“家養的雞下的,好吃呢,家養的雞下的,好吃呢……”
每夜每夜,醒來時都是一身的大汗,分不清剛才那到底是夢還是真實。
可是他從此害怕了雞蛋。
看到雞蛋就想吐。
溫樂源換了鞋,剛出公寓大門,溫樂灃的聲音就從陰老太太房間裡追了出來。
“剛才姨婆好像還說了個什麼,你沒寫上是不是!”
溫樂源看了看手裡的小紙條,回應:“總共十樣,數目對不對?”
“是十一樣!十一!”陰老太太的聲音也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