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子搖頭:“沒呢。”
唐安琪點了點頭,神情木然的繼續咀嚼。小毛子給他倒了一杯熱水,他端起來喝了兩口,熱水哽在喉嚨那裡,硬是不往下走。
身體雖然鬧著彆扭,但他心裡的確是痛快的。他第一次覺出了自己的價值,心中則是從未有過的澄明透亮。他對得起寶山,對得起將要死絕了的孫團。
晚上,金含章從外面回來了。唐安琪向他轉述了信上內容,金含章認真聽著,聽過之後倒也沒說什麼。
他不說,唐安琪就不問——除了分派新任務之外,唐安琪寧願他別多說。
昨天晚上,他就冷不丁的來了句題外話。他告訴唐安琪,說是有三個人被捕了,包括陳良武。陳良武還是經驗不足,被特務攔下之後就發了心慌,沒等特務查出端倪,他自己先抄起了傢伙。特務人多槍多,他們當場被子彈打成了篩子。
第二天,唐安琪又出門了。
這回他依舊打扮的體體面面,手裡拎著一隻鋥亮的皮箱,堂而皇之的坐在黃包車上。天上下著大雪,黃包車放下雨篷,外界看不見他的頭臉。
忽然,黃包車伕放緩了奔跑速度,回頭大聲說道:“先生,前邊又封鎖啦!”
這一陣子全城都在大搞治安強化運動,封鎖是常有的事情。把路障往路口一架,就可以封鎖了——也不是不讓人走,只是在透過之時,必須接受搜身。
唐安琪在車上凍得直跺腳,兩隻手不住的送到嘴邊呵氣。好容易輪到了他,日本士兵把他攆下來,先用刺刀把車座墊子挑開看了,又用腳狠踹了下面車箱。末了轉向唐安琪,日本士兵一眼盯上了他手裡的漂亮皮箱。
當著日本士兵的面,唐安琪把皮箱恭而敬之的擺在車座上,然後一扭暗鎖打了開來。皮箱看著不小,其實裡面厚厚墊著絲綢襯裡,上面只擺了一枚璀璨勳章。
日本士兵見了,當即用生硬的中國話問道:“什麼?”
唐安琪坦然的一抱拳:“滿洲國,康德皇帝,親自授給我一位朋友的勳章。我把它請到家裡瞻仰了一番,現在要給人家送回去。”
日本士兵一聽這話,臉色立刻有所緩和。而唐安琪小心翼翼的扣上皮箱,扭頭又撣了撣肩上雪花,然後才從容不迫的坐回了車上。
唐安琪把皮箱送到了目的地。
襯裡上面的勳章是真的,撕開襯裡,藏在裡面的兩隻手槍消音器、以及一把淬過毒藥的特製匕首,也是真的。
在回家的路上,他又買了一根冰糖葫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雖然百業蕭條,可是不管怎樣,年還是要過的。他壓低了禮帽帽簷,心中忽然想道:“狸子現在幹什麼呢?也在張羅著過節吧!租界裡還算太平,狸子又不缺錢,一定能把年過得很熱鬧。”
他不知道戴黎民是否還住在先前的戴宅,自己平時不上街,上了街也不敢往那一帶走,只怕一不留神遇到對方。
他權當自己是死了,就算今天還喘著氣,可也保不準明天會怎樣。如果方才那枚勳章沒能震住日本士兵,如果日本士兵當真仔細研究了皮箱,那自己現在可不就已經死了麼?
所以就別去再找戴黎民了,犯不上連累折磨人家。他心裡的這幾個人,寶山死了,太太死了,師爺沒死也算死了,只有狸子活得還好。想到狸子此刻可以開著汽車出來買點年貨,可以在除夕夜裡吃點好的喝點好的,可以在守歲之後安安穩穩的睡上一覺,唐安琪就覺得很安慰,總算自己這一幫人沒有全軍覆沒。
除夕這天,唐安琪無所事事,沒有出門。往常會有個小老媽子早來晚走做三頓飯,現在大年下的,小老媽子也不來了。小毛子覺得左鄰右舍都過大年,自家關著大門顯得可疑,就出門買了鞭炮春聯,別人家怎樣做,他效仿著也怎樣做。
金含章又是不知所蹤,小毛子自力更生,包了一百多個餃子,晚上煮給唐安琪吃。唐安琪先是不餓,後來熬到半夜,端起碗夾了一個餃子剛要吃,冷不防外面有人放了炮仗,他手一哆嗦,餃子就從筷子間又掉回了碗裡。
他聽不得鞭炮響,因為那太像槍聲。端著飯碗閉上眼睛,他沒有說話,因為小毛子也在院內放了短短的一小掛鞭。
小毛子帶著寒氣回了屋,見唐安琪終於肯吃些正經飯食了,便很高興:“旅——少爺,要不要醋?”
唐安琪搖了搖頭。勉強吞了一個餃子,他放下飯碗自言自語:“金含章怎麼還沒回來?”
小毛子脫了外面棉襖,上前給他鋪床展被;然後又支起一張行軍床,以供自己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