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開到遠處停下。虞清桑眼望著前方的喧鬧景象,一言不發,忽然伸手一拍吳耀祖,他讓對方去看街角一處耍猴的場子。
吳耀祖莫名其妙的放眼望去,先還能看到猴子翻筋斗,後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很快就被人牆遮住了視線。
狐疑的轉向虞清桑,他開口說道:“虞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虞清桑面對前方,輕聲說道:“沒什麼意思,只是讓你看看,看看別人都是怎麼過日子的。”
吳耀祖摸不清頭腦,果然繼續旁觀下去。九月份,天還和暖,眼前的摩登男女們依舊打扮著,有說有笑的來來回回。白嫩的小腿和黑亮的皮鞋一雙一雙的從他眼前經過,一輛汽車鳴著喇叭緩緩行駛,車屁股噴出一股股黑煙。
這地方越近中午越是熱鬧,不知從哪裡傳來了食物香氣。耍猴的那裡依舊圍滿了人,一個老媽子牽著小少爺從裡面擠出來,小少爺乾乾淨淨的穿戴著,手裡捏著塊軟糖往嘴裡塞。兩個叫花子為了搶地盤,在大太陽下一聲遞一聲的互罵。
虞清桑這時站起來,走到不遠處買了兩套煎餅果子。回來後送給吳耀祖一套,他重新坐下,低頭開始吃。吳耀祖正好餓了,自然也不客氣。
兩人默不作聲的打發了腸胃。虞清桑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然後把這手帕又遞給了吳耀祖,吳耀祖沒多想,拿它擦去了手指上的油。
直到此刻,虞清桑才是正式開了口。
他說:“吳團長,你以為一個人只要成了亡國奴,就不能活了?”
他問:“吳團長,你看街上這來來往往的百姓,又有哪個是不想活了的?”
吳耀祖微微偏過臉來,注視了虞清桑。虞清桑也正視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清楚說道:“人家日子過得正來勁,你算哪根蔥,他媽的鹹吃蘿蔔淡操心!”
他伸手一指前方街面:“看看,看看你的國民。你就為了這麼一幫沒心沒肺的東西鬧自殺?”
他對著吳耀祖點了點頭:“吳團長,你不只是糊塗,你還有點賤,自輕自賤。”
吳耀祖不動聲色的答道:“虞先生,我永遠記得我的那些小兵們,他們對著飛機開槍,他們一茬一茬的死。”
虞清桑立刻說道:“他們那是受了你的騙。你糊塗,連累的他們也跟著你一起糊塗。”
吳耀祖答道:“虞先生,如果我們的祖先都像你這樣精明,那大概早就沒有中華了。”
虞清桑一笑:“祖先是人,我也是人,未見得誰就更高過誰。況且沒有就沒有,中華又不是我的中華。”
吳耀祖忽然激動起來:“沒有中華,哪來的你?!”
虞清桑依舊不緊不慢,和聲細語:“沒有就沒有,我本來也未曾求誰把我帶到世上。再說我娘死得早,我爹是個窮秀才,我連去縣裡學校唸書的學費都負擔不起,只能毫無希望的在家裡讀舊書。這個時候,中華到哪裡去了?”
吳耀祖盯著虞清桑,眼神有些凌亂:“我是軍人。”
虞師爺哂笑一聲:“少和我來這套,我還不知道你的底細?你是土匪。如果當初沒有我的邀請,你直到現在也還是個土匪!”
吳耀祖的聲音降了調子:“你知道日本鬼子殺了多少中國人——”
虞師爺一擺手:“我知道,我太知道了。不過鬧天災會死人,鬧土匪也會死人,鬧饑荒更會死人。有人逛洋行,有人掉腦袋,有人吃大菜,有人吃觀音土。原來中國沒有日本人,老百姓們就全安居樂業了?”
吳耀祖的臉上肌肉隱隱抽搐了:“我還沒有聽過這樣的謬論!”
虞師爺把手插到他的腋下,用盡力氣攙他起來:“你狹隘,你沒聽過的還多著呢!將來倒是可以向我多學學。”
然後他撿起柺杖送到吳耀祖面前:“走,回家!”
76 求生
十月天,唐安琪還躲在小黑山裡不敢露面。
他已經說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從火線上逃出去的了——當時他被炮聲震的暈頭轉向,只記得小毛子拉扯著他在陣地上奔跑。腳下高低不平的全是屍體沙袋,炮彈在他身後追著爆炸,疾風夾著碎磚石子撲上來,雨點一樣砸上他的後背。
不知道那時走的是怎樣一條路線,反正在日軍佔領城外村莊之前,他,小毛子,還有二十多名軍官士兵,本能似的逃上了小黑山。
進了山,就出不來了。
唐安琪不知道縣城裡面的情況,反正縣城外面的各條大路都設了關卡。日本士兵的眼光不知為何會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