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沒有一點心思去跟人討價還價了。
昨天好不容易從爸爸的鉗制下掙脫出來,渾渾噩噩回到房間,就好像被抽離了所有力氣,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在地,然後就保持著那個姿勢坐了整整一夜。腦中飛速旋轉,一幀幀畫面在我眼前閃過,突然性情大變的弟弟,惶惶不可終日的弟弟,再也不肯叫一句爸爸的弟弟,故意激怒爸爸的弟弟,眼中燃燒著黑暗的光,笑容絕望的弟弟:“打死了好,死了才幹淨。。。。。。”
無數條紛亂線條的斷點,一根根接駁起來。
霎時,遍體生寒。
南川尚在薄薄的晨霧中沉睡,遍植榕樹的街市寂靜無人,計程車靜靜地駛著,榕樹上一條條垂落的氣生根拂過車頂,偶爾有雨水從枝頭滑落,發出輕微的滴答聲。
點滴簷聲襯著秋葉滿地,真是寂寥極了。
就在車子上了安寧大橋,快要開上高速收費站時,手機突然響起來。
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我接起來:“阿蠻,有事麼?”
“思琪,你可以帶你弟弟馬上來我這裡一趟嗎?”不知為何阿蠻的聲音壓得很低,“我需要你的幫忙。”
“可是我。。。。。。”聲音卡在了喉嚨,通宵熬夜讓我太陽穴鈍鈍的疼,想了想,都沒想好要怎麼解釋這一切,只好含糊不清地說,“弟弟不在,我。。。我正在車上,準備回出一趟遠門。。。。。。”
“思琪,你聽我說,昨天陸栩一回去就被我舅舅關了起來,手機什麼的都被拿走,還硬拖著他去看精神科醫生,我舅舅不相信陸栩會喜歡上男生,他說陸栩以前明明有交過女朋友,對女生很有興趣!呸,那個醫生也是個賣狗皮膏藥的江湖郎中,居然說陸栩不是同性戀而是精神分裂,幻想自己是喜歡男生的。我舅舅聽了就跟找到解脫的信徒一樣堅信不疑。。。。。。”阿蠻憤怒得壓抑的聲音都在發抖,“我舅舅出門辦手續了,他打算把陸栩送到國外去治他媽的精神分裂症!我和他哥拼了老命才把陸栩從家裡偷出來,大概很快就會被發現。。。。。。事到如今,我們也不知道把他藏到哪裡去好,最後陸栩說他想見你弟弟。。。。。。”
我揉了揉疼得越來越厲害的頭,對阿蠻說:“我知道了,等我十五分鐘。”
掛了電話,我又吩咐師傅調頭回去載幾個人,師傅看了我一眼:“這是要加錢的。。。。。。”
“我知道我知道,到時候要多少錢,我一分都不會少你的。”
按照阿蠻的指示,計程車停在她家兩站外的公交車站,他們三人坐在那等我。
即使我說過弟弟不在,陸栩的視線還是在車內轉了一圈,親眼驗證弟弟確實不在,才低下頭坐到後座。阿蠻跟著他上了車,陸栩哥哥還是那個淡然到沒表情的樣子,冷冷清清地站在那,沒有留什麼話,只是衝我們輕輕點了點頭,目送著我們離開。
他將一個人留下來,幫陸栩擋下他父親的雷霆震怒。
我看了看陸栩,他擰著眉頭坐在那,唇角也抿得緊緊的,表情可以說有幾分冷峻,可是仔細看就能發現他其實憔悴了不少,下巴上生出了一點點鬍渣,都沒來及刮。
大概是察覺了我的視線,陸栩轉過頭來,我沒有收回目光,踟躕良久,終於還是問出口:“陸栩,值得嗎?”
值得嗎?被千人所指,被至親當成精神病,被迫離家出走,一無所有。
這條路真的值得冒險去走嗎,以後也不會為此而後悔嗎?
陸栩淡淡看我一眼,重新看向前方,聲音漠然:“這個問題是沒有意義的,人對待感情的態度並不相同,對有些人來說感情就像玩具一樣,用過就可以丟棄了,一文不值;對有的人來說,感情是交易,是能夠索要回報的東西。可是,對我而言,它沒有形狀,沒有壽命,沒有氣味和顏色,是無法用世界上任何一種具體的東西去衡量的。我可以為我喜歡的人做很多很多事,可我並不覺得我有付出什麼代價,因為我覺得這是我願意並且應該去做的事,沒什麼大不了的,自然也就沒什麼值不值得。”
是啊,懦弱膽小的人可以為了喜歡的人將所有脆弱凝聚成擔當,天真純白的孩子會為了所愛之人勇敢破除所有陰霾,擁有不多的貧乏男子也能為了藏在心底的人傾囊相授,愛又不是論斤兩販賣的白菜,只要你願意,所有不顧一切都可以變得輕描淡寫。
車內一時靜默無聲,連一貫脫線的阿蠻都斂了神色,大概昨天陸栩家中發生的事讓她也無法再輕鬆起來。
“你要去哪?你弟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