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說“高,漂亮”。
那是誰都聽不懂的形容。
酒保耐心地聽了好久,好像終於有了模模糊糊的概念。他猶豫地看了一下酒館之內,而後對季遲說:“他應該已經走了。”為了防止季遲聽不明白,他還做出了一個向外走去已經離開了的手勢。
季遲當然明白。
沒有人比季遲更明白。
他現在明白,當年也能夠明白。
但是世界上的任何人在同樣的時候,都寧願自己永遠不明白。
所以那樣的聲音在季遲心中更大了。
它大聲地否定,用重重地聲音一連說道:
不,不,不,不!
那是理智的聲音,是生命的聲音。
它在季遲心中與腦海中同時響起。
季遲轉身離開了酒吧,他在跑出去的時候被椅子扳倒,跌在地上,塵土佔滿他的面孔與雙手。但受傷的人完全沒有知覺,他從地上爬起來,快步離開了這昏暗之所。
就在季遲離開的那一刻,酒店內部的一扇門開啟了。
陳浮從木門的後邊走了出來。
光影在他臉上折射出晦暗難辨的色彩。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是什麼想法。
這也許真是命運所開的玩笑。
一個不太友好的玩笑。
剛才的事情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插曲。
在季遲離開之後,酒館裡的所有人又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那樣繼續自己的交談。
只有陳浮站在酒館之中,看著那還微微晃動的木門。
他跟著走出了這個酒館。
他能夠在人群中遠遠地看見季遲的身影。
他看見對方進了這附近的每一家店,攔住每一個人,用就像剛才在酒館裡那樣結結巴巴,含混不清的形容來尋找他的行蹤。
他遠遠地聽不見他們究竟在說什麼。
但是每問了一個人,季遲的身影和神態看上去就更彷徨而無措。
他在這單獨的一條街道上來來回回地走著,腦袋四下轉著,似乎不死心地想要從什麼之前沒有注意的角落找出陳浮來。
陳浮記不起過去究竟發生過什麼。
不管是第一次見到季遲,還是現在再見到季遲。
十歲之前的世界一片空白。
所有的過去,包括季遲的,包括他媽媽的,都是從資料上被瞭解,被掌握。
但現在,那些本來出自另外一個人嘴裡,出自冷冰冰資料的東西……好像有一些東西,突然從他生命中缺失的那一塊角落浮現出來。
它們截然不同。
不管是地點,還是主人的年齡,還是事件。
但它們又一模一樣。
季遲在人群中尋找著他生命中僅存的那個人。
大的人和小的人重疊在一起。
國外的街道與國內的街道重疊在一起。
事情與事情模糊了,而目的與行為卻完全相同。
陳浮意識到自己或許被季遲帶入了那一他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時間與地點。
時光因老舊而泛黃,聲音因沉重而喑啞。
周圍那麼多人。
人群來來去去。
小小的孩子在人群中用力地尋找,找不到任何人。
他在人群中詢問每一個過路的人,他說“黑色的頭髮,黑眼睛,這樣高,比我漂亮,叫陳浮。”
有些人搖搖頭走了。
有些人告訴他這裡剛才發生了車禍。
還有些人說都已經走了。
不知道,都已經走了,這裡發生了車禍。
他還是繼續尋找,穿梭在人群中,來來回回地走著每一個角落。
沒有結果。
沒人能告訴他任何事情。
他再也沒能見到等待自己的,自己等待的人。
舊時光褪去了它的顏色。
吵嚷的聲音與擁擠的人群再一次出現在眼前。
陳浮站在一個小小的巷子。
他和季遲其實只隔了一條街道。
只要他轉一個身,他們就能夠碰面。
但是太多複雜的情感在這時候將他鎖在原地。
並不只是回不去與逃不掉的過去。
他在原地等了季遲一個上午的時間沒有離開,季遲始終沒有出現。
他隨後離開了五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