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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剛亮,顧徽就起身了。蕭鸞答應了陪他一同進城,因而換了一件普通的長衫,看上去身形更加挺拔修長了。春子大概沒有睡好,眼圈有些黑,但又不敢怠慢了自家公子,只得乖乖牽馬趕車。
顧家老爺當年是個秀才,考到三十幾歲仍沒有考上舉人,就擺個小攤賣些字畫攢了一筆錢,在杭州西坊置了一間不大的宅子。待到顧徽成人,先是中了秀才,再是中了舉人,家裡雖不算大富大貴,也漸漸殷實了起來,那知府大人偶爾也來走動走動。此番顧徽進京趕考的盤纏也是由府裡供應的,怎麼他前腳一走,後腳房子就被人佔去了,難道這樣大的變故府裡也是不知曉的麼?
馬車在顧宅門口停下,三人一併下來,果然是房子被人奪了去。寫著“顧宅”的匾額也早被人拆下,門口守著幾個眼生的護衛。那幾個護衛中有一人認出了春子,心想肯定這渾小子又過來搗亂了,於是惡狠狠瞪了他幾眼。
顧徽心頭憋著氣,哪有光天化日奪良民的宅子的?還有沒有王法了?他正要上前質問,卻被蕭鸞拉住了,只聽他低聲道:“看這陣勢,你父親必定不在宅內了。為今之計,還是先找到你的父親要緊,只有他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此刻不宜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
顧徽強按下心中的怒火,招呼春子上車,先去城中找找父親。
顧徽的父親也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年輕的時候除了讀書寫字作畫,唯一的愛好也就是去市中的茶館中聽聽書或是去戲臺邊聽一齣戲。“春子你去戲臺那邊找找,蕭公子你同我一道去幾個茶館裡看看吧。”顧徽急得滿頭大汗。春子聽到公子如此吩咐,雖然不滿,但也只得聽命,一溜小跑便往東面去了。“午時我們在南門邊的大石牌坊下會面——”
顧徽這麼安排也是忖度著蕭鸞可能對這杭州城不熟悉,故讓他和自己一起,免得到時候父親沒找回來,又把他給弄丟了。他朝蕭鸞點點頭,抓起他的手腕就跑起來,穿梭於城裡交錯縱橫的大街小巷。
“幾個爹常去的大茶館都找遍了,也沒找到……”顧徽有些洩氣,這樣大的杭州城,來來往往的人又那麼多,父親還不知道怎樣了呢。
蕭鸞扶著他的肩膀,勸他稍微冷靜一下:“你想想,如果你是你的父親,房子被人佔了,兒子遠在京城趕考,那麼你該怎麼辦呢?”
“你是說……爹會去找我?那麼他出城了?”顧徽一驚,在城內就已然不好找了,難道他們要沿著官道一路北上去找父親麼?
蕭鸞輕聲笑了一笑,輕輕捏了捏顧徽的鼻尖:“你呀,真是個榆木腦袋!你父親身上想必沒甚銀錢,他年紀大了身子又不好,怎麼會去找你?我想我知道他老人家在哪裡了……”
顧徽雙手搭上蕭鸞的肩膀,急切道:“好了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爹在哪,回頭、回頭我必然、必然感你一輩子大恩大德的!”他一急起來麵皮就有些漲紫,手上的力道不覺加大,蕭鸞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好了好了我帶你去找罷,可趕緊放開我,肩膀上的骨頭都是碎的了!”
這次輪到蕭鸞拉起顧徽的手腕,眼波流轉望了他一眼,道:“我們……‘回家’。”蕭、顧兩人竟又回到了西坊的那間原本屬於顧家的宅子,卻沒有直接去正門,而是繞過正門彎到後面的一條小巷子裡。顧徽嗅了嗅,鼻子有些癢癢的又有些酸酸的:“小時候,這條巷子裡有個賣糖人的,我只要吵鬧,爹就領著我到這裡買糖人吃,我就不鬧了……現在似乎還能聞到糖人的味道,你覺得爹會在這裡?”
蕭鸞忽然就不說話了,眉目都擰了起來,似乎在仔細辨認著一些細微的聲音。顧徽也不敢說話,細細地聽著,似乎真的能聽到一些動靜。
“那裡!”蕭鸞放開顧徽的手,朝著角落裡的一個細竹片編制的竹筐奔去,他猛然拿起竹筐,裡面果然躲著一個人!只見那人衣衫襤褸,鬚髮散亂,但仍遮不全面頰和□的面板上泛著紫黑色的傷口。
“爹——爹!爹你怎麼成這樣了?”顧徽見了大驚失色,奔過去把老人扶起來,看著年邁的老父這個模樣,眼圈不覺就紅了。
“不、不要……不要打我……我……”老人的嘴裡吐出幾個不大清晰的語句,顧徽和蕭鸞的臉色都沉沉的,顧老爹明顯捱過了打,身上受了傷,而且神智還有些不清楚。
蕭鸞把手指按在老人的眉心,閉上眼默默唸了一段咒,老人就安靜下來了,也不再掙扎。“此地不宜久留,去僱輛馬車,我們喬裝一下先帶你父親出城再說。”顧徽聽了,知道蕭鸞說的總不會錯,因而趕緊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