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便中止,從自己積蓄裡勉強支付,遷出後一打聽,巷子裡的富戶,僱的丫頭婆子不過是供應食宿,逢年過節給作幾件新衣服罷了,那裡有月銀一說,便議定只留下素雲一個,其餘的皆打發掉,再僱省錢的丫頭婆子使喚,一說出,別的人尚可,那碧月就覺大限來臨,因跪在李紈面前泣道:“大奶奶怎麼這樣狠心,我好歹也服侍大奶奶、蘭爺這麼些年了,如今我父母全給牽去賣了,也不知去向,縱知去向,難道找去?也顧不上我的。大奶奶就給三兩銀子,將我打發出門,出了這門,我可往那兒去?”
李紈嘆道:“如今是艱難時世,誰能保誰一輩子?我也是迫不得已。”
賈蘭一旁甚不耐煩,道:“賞你三兩銀子還嫌少?你當這些銀子來得容易?出去先住個店,再到人市上一站,自然有來僱的,那再使喚你的,興許比我們富裕,每月就再賞你三兩,也未準兒。”
素雲一旁心酸,也不敢插言替碧月求情,那碧月挽著個包袱,哭著出了門,賈蘭便將院門砰的一關,又哐哐兩下插緊門栓。
那李員外家蓋好了庵堂,也就將妙玉接去。如是大觀園攏翠庵清晨無鐘鳴,稻香村無雞唱,更加荒蕪冷清。忠順王就請來明公踏勘,回去設計,那賈府當年的清客相公,單聘仁、卜固修外,又有詹光、程日興來幫著籌劃,只待年後開春,便開工重建。
臘月底,那賈雨村拜客歸府,路過其管家住的廂房,只見正貼出春聯,道是“玉在匱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心中一動,踱過去揹著手看,因問:“怎的寫這個?筆鋒還圓潤,是誰寫的?”
那管家就躬身請安,答道:“老爺這一聯傳誦京城,都說最靈驗的,小兒明春就要進場,也是藉藉老爺的餘福。要說這字麼,看著確也順眼,寫字的人麼,說出來老爺是知道的,並非別人,就是那原來榮國府的賈寶玉。”
雨村道:“怎的會是他?他如今不是收在牢裡麼?”
管家就道:“那獄頭如今只把他當搖錢樹,原來讓他在獄街上擊柝報更,自打發現他能寫一筆好字,又正逼近年關,就讓別人替他打更了,將他關在一個屋裡,專讓他寫春聯、斗方,先還不過收十幾二十個銅板,後來要價越來越高,眼下已漲到一串錢一聯,聽說還要漲,因求的多寫不過來,那獄頭便道,誰出的價高,就先給準寫,我這一對是一兩銀子求來的,聽說已有那一兩銀子買一聯的了。”
雨村驚異,道:“一個犯人的字,怎的也求?就不忌諱?”
管家道:“眼下越傳越神了,道那寶玉帶著通靈寶玉,寫出的字能辟邪,說有家求了去貼老太太門上,那癱了半年的老婆子竟站起來了!又有道犯人寫的才能以毒攻毒、遇難成祥。”
雨村道:“皆荒誕不經之談!不過字倒罷了,貼著無妨。”踱回正房,不免詫異,當年自己吟出此聯,不過是抒發抱負,怎的先有那薛寶釵於奩盒般的屋裡等侯他回覆訊息,如今又有那賈寶玉在匱匣般的屋裡求那潤筆費漲價?雖是那獄頭在操縱價格,且一概摟進其私囊,然說成“玉在匱中求善價”亦頗貼切。難道自己竟有出語成讖,並延及他人,而尚不自知的神力?又想到自己還隨口占過一絕,裡面有句曰:“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卻並未應驗,倒成“天上一輪未捧出,人間萬姓何能嘆”了,可見人間世事,實難逆料,更莫道遂心駕馭了,能不戒惕謹慎?
那雨村正自沉吟,管家來報,道:“忠順王派小太監來,有請老爺去府中一敘。”雨村心中便自掂掇,是不是又為那古扇之事?恰好還未換衣服,就又出門,坐轎往那忠順府去。
原來忠順王讓單聘仁等為他將從寧、榮二府得來的古董玩器一一鑑定登記造冊後,又順便將自己原來所藏的東西令他們鑑別,其中就有那二十把扇子。忠順王一度將那石呆子軟禁在府裡,又令人陪著他去他那鄉下居所取來冷子興給他的那二十把扇子,先自己將那些扇子一一對比,竟真假難辨,由是驚歎冷子興造假功夫之深,心想既然那石呆子手裡的二十把皆是假的,自己手裡的必是真的。又單把自己早裡的拿給單聘仁等去看,那單聘仁就將一把畫著漢宮秋色的遞到詹光手裡,擠擠眼睛說:“子亮兄工筆樓臺功力不凡啊,正好由你鑑別這把,法眼定讞!”
詹光就知他已疑是自己幫冷子興作的偽,便舉著眼鏡裝作仔細鑑別,故意道:“我覺品相可疑,怕不是個古扇。”
單聘仁便道:“再仔細看看。這扇骨子一定是舊年的,這扇面難道是今人偽作?若有今人能仿到這個份兒上,百年以後也算得精晶古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