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沒想到她會這樣,含糊著說:“好,好,好啦,好啦。”她側了頭仰起臉說:“你真的原諒我沒有你說清楚。”我說:“好好好,就這樣了。我洗碗去。”她抬起身子說:“你說清楚一句話,就讓你去了。”我說:“我本沒往心裡去,這些小事我還放在心上?你一定要我說,我反而就不說了。這你是知道我的。”
她說:“變得好倔個人!反正你已經答應我了,下次再提昨天的事,你就不是男子漢。”
“絕對的,絕對。你現在又記得我是男子漢了。再別說什麼男子漢男子漢,太羞人了。這三個字,我都擔當不起了。”
十六
那一陣子思文每天伏在桌子上看那些資料。她說:“高力偉,我怎麼辦?材料都看完了我也不知道寫什麼。”我說:“別看你是留學生,你的思維能力我一點都不佩服。”她說:“那你幫幫我。”我說:“民俗學我聽都沒聽說過,我怎麼懂!我開口都是胡說八道。”她說:“那你胡說八道我聽聽。”我說:“你不能寫純理論的題目,這你沒有優勢,承認不?”她說:“這是事實。”我說:“今天倒挺謙虛的。還有,你不能用北美的資料去做文章,這你也沒有優勢,承認不?”她說:“我才來一年多,北美我知道多少呢。”我說:“承認就好,那你說怎麼辦?”她說:“那我用這裡學的理論分析中國的事情。你一說我心裡就清楚了,我題目也有個方向了。”
她又伏到那裡去看那些材料。到了晚上忽然拍了桌子說:“有了有了!”說著拿了一篇給我看,是分析中國現代離婚狀況的歷史變遷的。我說:“這也算民俗學嗎?”她說:“算的算的,我把它轉一下就變成我的論文了。”我說:“碩士論文,混一混就過去了。”她說:“至少要保證拿到文憑。我自己寫一點,這上面抄一點,再到圖書館抄一點。我最會抄了,別人不查對原書看根本看不出痕跡。誰會那麼勤快找原書查對?幾次作業都是這樣得了A。”我說:“這篇論文還不是垃圾堆裡撿來的。”她說:“你答應我了你又提它,你不是男子漢。”我說:“那就把我的腦袋剖開把那件事拿走好不?她說:“今天我再向你賠一次禮好不好?”說完詭秘一笑。
她把桌子讓給我看書。有些單詞我帶的小詞典查不到,就用她的《新英漢詞典》。她說:“這多不方便,讀研究生沒本正經詞典。要你家再寄一本來。”我說:“值得寄嗎,豆腐盤成肉價錢!”她說:“說起錢又觸到你的痛神經了。”我望她一眼,她不再說話。過一會她扔了手上的書說::今天早點睡好嗎?”我說:“才十點鐘呢,十點鐘!”她說:“你就今天一次早點睡不行嗎?”我在心裡笑著,嘿,倒撒起來嬌來了。於是說:“睡覺的時間也要由你決定。”
我從水房回來,她已經睡到毯子裡去了。我說:“這麼快就睡了!”她把毯子拉到眼睛下面,只露出雙眼追隨著我,一聲不吭。我說:“我再看幾分鐘書引一引瞌睡來。”一邊把衣服脫了,鑽到毯子裡看書。偶然瞟她一眼,她望著我,眼神好奇怪。我說:“把鼻子嘴巴露到外面!裡面有香氣吧。”她不做聲把毯子退到脖子處裹緊,眼睛依然望了我。
我用眼角去瞟她,想起自己很多次在燈下觀察她的側影,她現在也觀察我了,只是不知她想什麼。恐怕她看久了,也發現了我的毛病。又想著還不至於,自己鼻子長得直,還經常跟她開玩笑說是“國標的”,以前的側影相張張都成功。看她眼神怪怪的,想問一句,馬上又覺得沒意思,搞不好又引出“喜歡不喜歡”這種永無休止的令人難堪的話題。在這世上有很多男人,他們對婚姻生活已經麻木疲憊甚至厭倦,在內心渴望有一種出人意料的豔遇再次激發起如火的熱情;但他們在妻子永無休止的追問中,仍然從容不迫鎮定自若,千百遍不厭其煩地回答那些毫無意義的追問。我做不到這一點,我被追問著說出那些纏綿的話,就會感到心裡受了損傷。我覺得那些花言巧語說了出去虛偽透頂可笑之至,飄在空氣中有一種金屬般空洞的輕響。雖然我也明白,那些話儘管已經重複千百遍,在妻子的耳中卻永葆青春。我內心那種執著的清高,阻止著我違背自己的意志去逢迎他人。有時在一種迫不得已的情勢下,偶爾說了幾句,臉上就熱烘烘地發燒。
我打著哈欠說:“好瞌睡了。”馬上又意識到這話說漏了嘴,又說了她最不喜歡聽的一句話,於是默默熄了燈,一片濃黑馬上佈滿了四壁。在黑暗中我獲得了一種安全感,在夜的掩護下,我可以自由地與自己的心靈對話。我在睡覺之前經常有這種期待,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刻。我忽然聽到了一陣沉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