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起來。她兩隻手往下襬著示意我坐下,說:“哪怕承認呢,你也坐在那裡。合得來的兩個人要碰到一起,好不容易,也可以說太難了點。”我說:“那就更不要當面錯過了。”她說:“這也並不就是一切,你自己說對不對?”我說:“對,太對了,人畢竟還是生活在現實中間,不能靠合得來活著。”她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是那個意思也沒關係,這很正常,太正常了。”她說:“一半對一半吧,一個人到北美來了總會有點想法。”我說:“一半對一半,那你還不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這太難得了。要說找個人吧,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是無所畏懼的,她還背那麼沉的精神包袱?”她說:“你笑我了吧。”又按了遙控把錄象機關了,說:“看來看去還是這種鏡頭,老也沒個完。”我說:“等會我走了你一個人看。”她說:“別逗,要不你現在就把錄象帶拿去。”
我說:“放在裡面吧,你看了呢,我也不想著你是個壞人,你不看呢,我也不想著你是個聖人。你還是你。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她不做聲,我說:“長得好的姑娘呢,總有幾個男的圍著,象星星捧月亮似的,怎麼就沒見有人來找過你呢?”她說:“我怕人,我的住址電話號碼是不告訴別人的。上次那個人還是在小車裡偷偷跟蹤了我來的,不然他也不知道。”我說:“只有我你就不怕。”她說:“也有點怕。不過我看出你是不勉強人的。你記得我剛來的時候,冷著一張臉對你?我在外面對誰也是那張臉。冷臉你要狠了心去冷,可以保護自己。”我說:“現在回想起來,你那張臉有點表演性。”她說:“本來就是表演。”
我笑著說:“不怕一個人,有兩種解釋。一種是這個人還可以放心,因為他還不是那麼壞;一種也是這個人還可以放心,因為他根本就不配壞。古羅馬的貴婦人當著奴隸的面都可以洗澡,她們沒把他們當人。”她說:“那你是還不那麼壞。”又說:“我看人憑直覺,很少錯的,只不知把你看錯了沒有?”我說:“當然沒有。”她笑了說:“那就糟了,你其實是個花心的人。我現在就是不知道你壞能壞到什麼程度。好人我是不敢想了。”我說:“別以為天下男人都是壞東西。怎麼回事,這個世界男人說女人不好,女人又說男人不好,可又還是要走到一起去。”
她問我幾點鐘了,我說:“兩點半了。”她說:“今天晚上很興奮,睡不著。”又說:“我問你,如果總是有人來找我,你高不高興?”我說:“不高興也要有不高興的資格,我覺得自己還缺了那點資格。我是誰?”我說著指頭點著額頭,“我是誰呢?你說!”她說:“先不說資格不資格,只說心裡。”我說:“那我就說了,你別怪我說得直,是你自己要我說的。高興──”她望著我皺一皺眉,“說真的!”我站起來說:“高興──個屁。”她笑了,說:“沒看見過一個作家還說髒話的。”我說:“髒話呢,表達感情有勁。我說‘不高興’,有什麼勁?”又說:“你千萬別跟著報紙上說什麼作家不作家的,怪臊的,我背上汗也出來了。也就是能把幾個中國字湊合在一堆吧。”她說:“你現在的問題就是要找一份能發揮自己長處的工作。”我說:“換一個說法,我現在的問題就是要去找一份報酬好又有體面的工作。”
她不做聲,手裡拿支圓珠筆在床沿一下一下敲著。過一會她說:“現在輪到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不要生氣。”我說:“一報還一報,本來是該輪到你了。”她遲疑一下,問:“國內還有誰給你寫信?”我說:“就我家裡。有時候朋友也有一封兩封的。”她說:“什麼朋友?”我說:“什麼朋友都有,一起偷東西殺人做好人好事做學問的朋友都有,就是沒有女朋友。”
她說:“誰信你呢?沒有人信你的。”我說:“我來都兩年多了,哪個女朋友這樣乾等兩三年?這樣的情種還沒問世呢。其實我也沒有必要騙你,有什麼意義?你天天在樓下信箱看信,哪裡有什麼可疑的信沒有?”她說:“那你叫她把信寄到別的地方呢?”你在這方面是很動腦筋的。我說:“他是誰?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他是誰。”她說:“你自己心裡清楚,你揣起來裝傻,就是心裡有鬼。”我說:“你說舒明明吧,林思文怎麼全面向你彙報了?”她說:“反正有個姓舒的,不知叫舒明明呢還是舒暗暗。”我心裡覺得好笑,天下的女人都是女人的敵人。我說:“舒明明呢,是我一個朋友。”她嘴一撅嘲笑說:“你倒會說話,一個朋友!”我說:“她是個女同志,所以也可以說女朋友了。也有過那麼一點意思在裡面,沒有造成什麼事實。”她說:“知道你們就有意思,還有沒有什麼事情,暫時還不清楚。”我說:“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