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不空和尚來到華清宮,正是要將你利用楊玉環的企圖——全數稟告皇上知道。”
我如此說。
那時,皇上到底是以何種心情聆聽的啊。至今一念及此事,都還是讓我滿懷悲痛。
“正因為你也察覺此事了,黃鶴啊,那時你不也逃走了?”
黃鶴眼中流下淚來。
“喔……”
他發出了低沉的啜泣聲。
“我想到了華清宮所發生的事……”
黃鶴輕輕搖頭。
“話說回來,真想不到今天會在這兒聽到敦煌發生的事。”
黃鶴任由淚流滿面,始終凝視著我。
“到底已經過了多少年了……二十年?三十年?還是五十年呢?太過久遠的往事,我全忘了。”
“——”
“那時,沒想到不空大師也在現場……”
“果然,你就是那時的——”
“沒錯。我正是親手殺死愛妻,如今卻老而不死的那名男子。”
“你說,貴妃是你的女兒,那,當時死去的女人,難道會是貴妃的——”
“怎麼會呢?”黃鶴說:“楊玉環,是我和其他女人所生下的孩子……”
〔九〕
啊——晁衡大人。
萬萬沒想到,在臨死的最後關頭,我竟從黃鶴那兒聽到這件事。
黃鶴對我所說的事,也讓悄悄逼近的死亡跫音一時遠離了。
“你想聽嗎?”黃鶴問道。
“你想聽聽至今深藏在我內心的秘密嗎?”
黃鶴眼中汩汩流下淚水。
“不,聽吧,高力士,你聽吧。以臨死者的身份,聽聽我的告白——”
黃鶴任憑淚流不止,緊緊凝視著我。
“本來我打算死也不告訴任何人。可是,不告訴任何人而死,那我的人生到底是什麼呢?”
當我聽到這番話,啊,原來跟我想的一樣。
啊,一樣。
這個黃鶴也一樣。
始終禁錮、隱藏在內心的事,就像我寫信給晁衡大人一樣,黃鶴也想娓娓說出。
即使述說的物件是我——那心情我感同身受。
聽到黃鶴這句話,我對眼前這位恨不足惜的胡人,甚至滋生了一股愛憐。
“這是你對我說出這一番話的回禮。不,就當成是你聽我說話的回禮,聽我的告白……”
“明白了……”我點了點頭,說道:“黃鶴,我都明白了。我就聽你說吧。趁我還有一口氣時說出來吧。”
於是,黃鶴說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十〕
胡人幻術師黃鶴的話。
我曾數度想奪取玄宗的性命。
我也不止一回潛入宮中,卻都沒機會殺死玄宗。
雖然身懷法術,但宮中戒備森嚴,即使潛入,也很難接近玄宗身邊。如果我懷著必死決心,或許還可殺死他,但假如殺不成玄宗,卻白白送上自己這條命,我一定死不瞑目。
就這樣,我悶悶不樂地在長安待了一年半,然後——啊,高力士,你嘲笑我吧,我竟然漸漸湧現出愛惜自己性命的心情來了。
有時我暗想,即使殺不了玄宗,也應斷然進行,但一想到刺殺失敗,我或許會丟掉性命,那個決心便又變得遲鈍起來。
人真是不可思議哪。
自己的想法——就連這種自己內心的想法,也無法隨心所欲。
既憎恨玄宗,又憐惜自己性命,我既沉溺於美酒之中,又開始對留在長安感到不安。
大概在長安待了一年半,或將近兩年吧。
然後,我告別了長安。
浪跡四方期間,我在蜀國與那女子相遇。
我與那女子初次相遇,是在蜀國市集。
第一次相見,我震驚不已。
因為她和命喪九泉——不,我親手殺死的妻子一模一樣。
我還記得一切。
她身上所穿的白衣。
腳上鞋履的顏色。
頭上高高豎起的髮髻。
抹紅的容顏。
連她在市集所購買的東西,也還記得。
玉梳。
我看見她手指握著玉梳的模樣。
也看見她用新買玉梳貼在髮梢的模樣。
她的唇形、鼻形,幾乎令我以為是亡妻。酷似得讓我錯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