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痛痕,銘記著那些殘酷的敵人活活殺死他的朋友,使他傷心地流過淚!
德強靠弟弟躺著,他好象不是在睡,而是在幸福神秘的微笑。他的臉上,從來看不出什麼是痛苦什麼是疲勞。他那略凸出的開朗前額,緊閉著的厚嘴唇,都象在顯示出他有無窮的力量和勇氣,還遠沒有使出來似的。而嘴角上兩道向上微翹的紋線,象在表示對他的敵手輕蔑的嘲笑。
靠母親身邊是最小的一個孩子——兩歲的嫚子。這孩子沒離開母親的懷漸漸長大起來。她一出生就跟著大人一起忍受著慘痛的遭遇,驚駭的波折,慢慢地象見慣了這一切,他很少啼哭。她也象有意識在忍受痛苦,來寬慰在苦難中的母親的心。這孩子骨膀挺大,就是不胖,可長得逗人喜歡。唉,她怎麼能胖得了呢?她吃的媽媽那奶汁都是苦味的呀!而孩子見到的眼淚,真比見到的水還多啊!
母親深深地嘆了口氣,給孩子們整理一下被子。一床被五個孩子蓋可真難啊。本來是兩床被子,但母親一聽說姜永泉的被丟了,就立刻吩咐女兒把另一床送給他去。怎麼辦呢?娟子沒蓋被子,別看她身子壯,做媽的可怕她凍著。於是母親把嫚子抱在懷裡,用棉襖襟蓋著她,讓她在自己盤坐的腿上睡。儘管這樣會把她的腿壓得痠痛、麻木,但能勻出一點被來給娟子蓋上,母親心裡就愜意了。
一切安排停當後,母親又開始做針線。
母親一針一線地縫,一塊一塊地補,調過來複過去,把裂口縫嚴,把破洞補好。她眼花了,腰痠了,腿麻了,手累了;這些她好象全沒覺著,唯有一顆心,別使孩子挨凍。
棉褲面子補好後,她把手伸進褲襠裡,想翻過來補裡面,可是象有塊冰一樣的東西觸到她手上,涼得她忙縮回手來。她趕緊把褲子翻過來一看,啊,褲襠溼了一大片!
母親楞怔一剎,不由得掀開被子,看看睡去的德強的大腿根。呀!紫紅紅的一大塊!她用手輕輕捺捺,已經腫起來,有的地方已磨破油皮,快出血了。
德強從小就有個尿炕的毛病。在家時,母親每夜要叫他起來小便一次,這幾天當然沒有人招呼他,又穿著衣服睡覺,就尿溼了褲子。這樣的寒天,再加上刀割般的北風一掃,就凍腫了。這孩子可從沒叫一聲,就這末穿著,任憑腫傷被褲子磨擦,誰也不讓知道。
母親撫摸著孩子的大腿,顰起眉峰,嘴在絲絲吸冷氣;就和傷在自己身上似的。真的,傷在孩子身上,痛在母親心上。
其實,哪有傷在她身上好受呢!
撫摸一會,母親又把被給兒子蓋好。她緊閉著嘴,下顎上那顆善良的黑痣在跟嘴唇一起顫動。她兩眼凝視著那閃爍的蠟黃色的豆油燈火一縷纖細的黑油煙,晃曳著升進黑暗的空間。母親的眼睛發澀了,模糊了,潮潤了——愈來愈溼,忍含不住,一顆晶瑩的淚珠滴到燈芯上。燈乓的一聲爆出火花,燈光晃了晃,之後,又恢復原狀……
母親模糊的眼前,站著兩個不同的德強,一個那麼小,吃飯、穿衣,離開媽媽一步都不行啊!一個那麼壯,他衝進鬼子群裡,扔手榴彈、拚刺刀……,兩個模糊的德強,漸漸地合為一體了。母親不自覺地喃喃道:“去吧,孩子,去吧……”
德強起來得比誰都早,天才麻麻亮,淡藍色的天空上還綴著幾顆明亮的星星。他很快走進杏莉的家門,怕驚動別人,就悄悄地一直走進那熟悉的房間裡。
杏莉還在睡著。德強輕輕坐在她身旁的炕沿上。他想叫醒她,可又一想,讓她多睡會吧,昨晚上她睡得也很晚,原來昨兒他倆說了一晚上話,並約定他早晨起來就來找她。
德強靜靜地坐著,眼睛象再沒有其他地方好放似的,心裡本不想看她,可一次又一次把眼光投在她身上。接著,他就專神地端詳著杏莉的睡態。在曙光的沐浴下,杏莉側仰著身躺著,睡覺不老實,一隻白晰的小胳膊赤露在紅花被面上。薄薄的小嘴唇緊緊閉著,嘴角有一絲涎水流在下顎上。白紅色幼嫩的臉腮上,出現兩個淺顯的小酒窩。淡淡彎曲的眉毛下,一雙細長的眼睛,就象在微笑似的閉著。黑亮的頭髮,散亂在雪白的繡花枕頭上。
德強又看看這屋裡雪白的石灰牆壁,明亮的玻璃窗,赭紅色的桌凳,眼前就浮現出自己家裡的情景,成為了鮮明的對照。要是看到別人家這樣,他早就產生出鄙視憤恨的情緒了。可是在這裡,享受這一切的是自己的好朋友,是杏莉啊!他一點也不敵視她,他認為這不能怨她,她沒做過壞事。在這一剎,德強不再覺得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都是罪過,相反,如果是用自己勞力換來的,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