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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慘雜著痛苦的往事,一齊湧到她的心頭,澆著她的全身。

清早,娟子要母親來開會,並要她在會上把過去的冤仇說出來。母親不想來,更不能當著那末多的人說話。她太怕這個夢想不到的這一天了。母女倆爭執好半天,德強也幫姐姐勸說,母親才答應來看看,至於訴苦——她搖搖頭。

現在,母親同一些上年歲的婦女們擠在一起,她觀看著會場上的整個情景。

這是村南邊靠山根的一條小沙河,河的北岸就是王家的圍牆。現在牆根下面搭起個不大的臺子,人們都在臺子前面的沙灘上,有坐著的,有立著的,圍成一個大半圓形。圍牆上面,貼著白紙裁成方塊用毛筆寫的幾個大字:王官莊公審大會。圍牆兩旁和臺柱子上,還貼了些象“打倒日本鬼子”“剷除賣國賊”等等標語。母親不識字,更不知是兒子德強的筆跡了。

臺子上還沒有人,臺下人們亂哄哄地在說鬧。今天來的人特別多,男女老少,全村人差不多都來了。他們的心情各有不同,可是多數人是抱著好奇心來瞧熱鬧的。一種說不出的快感,不自覺地從他們臉上流露出來。

年青的小夥子們,在互相戲弄打鬧著,有的偷眼窺視那些不大出門的閨女們,姑娘們緊擠在一起,相互遞傳著神秘的耳語,又壓低聲音吃吃咕咕地笑起來,並不時地瞅瞅那些老人,惟恐驚動了他們,惹起斥責怒罵;老頭子們今兒似乎也沒心思去管女人們的放肆笑聲了,那些皺紋滿布的臉上,象是鬆弛了些,可依然含著恐怖和不安:抱孩子的女人們互相逗著娃娃,叨叨絮絮地說著話,有的大聲呼喚孩子,然而那憂鬱膽怯的陰影,還是浮現在臉上,那些孩子們可喜壞了,象是趕山會過佳節一樣,互相追逐、叫罵,從大人們的孔隙裡、胯襠間,跑來串去。

在離會場十幾步遠的地方,一男一女兩個十多歲的孩子,並排倚在牆上。男孩子身上的粗舊衣服和女孩子的秀麗穿戴,成為鮮明的對比。看他們腳下的沙被蹉皺的程度,顯然是呆在那裡為時不短了。

“德強,你說俺大爺真會死嗎?”那女孩子問。

“怎麼,還能是假的?公審大會嘛……咳,這個大壞蛋早該進泥坑了!”德強忿忿地回答,又反問她:“杏莉,你還可憐他嗎?”

“不不,我不可憐他。俺不對你說過,他是漢奸呀;”杏莉說的不太堅決,停了一會,她低下頭,又悄聲說:“你知道,好歹他總是俺大爺呀!”

“那你家去吧,不要來開會!”德強扭過身,冰冷地說。過了一會,又轉過身,軟和些道:

“杏莉,你不知道,這壞蛋害死多少人,俺們家不都是他害的嗎?唉,可惜王竹和王流子沒抓到,要不……”

德強話沒說完,人們都鬨動起來。抬頭一看,德松哥上臺了,他忙向前跑去,沒注意到杏莉也跟在他後面。

“靜一下,鄉親們!都不要動啦……”德松踏在臺子上,招呼著騷亂的人群。可是人們象沒聽到他的話,依然擁擠著向前看。

王唯一被兩個全副武裝的青年——玉秋和大海押上臺。他被五花大綁著,那肉蛋子腦袋用力搭拉在胸口上。臺子兩旁和人群的周圍,都有拿槍的人在警衛。還有兩個女的——娟子和蘭子,也緊握著槍,很威武地站在臺子兩邊。這使人們格外感到驚訝和新奇。

母親看到王唯一的樣子,心跳的非常厲害。啊!這末一個過去誰也不敢碰一碰的大惡人,就這樣完了嗎?這是多末巨大的變化和突然的事啊!

一陣按捺不住的悲喜暖流從母親心裡湧上來,她要發笑了。不,她又看到女兒的神氣,呵!她的孩子也是個參與者呀!這是動槍弄刀的事啊!恐怖的寒流,強有力地向她襲擊,她又顫悸起來了。可是她到底有過幾次的經歷,想起女兒說的一些話,心,安定一些。

“大家靜一下,不要吵啦!”德松把嗓子都叫啞了,人們才漸漸靜下來。他接著說:

“現在,由咱六區抗日民主政府的姜同志,給咱們說話。”

臺口上出現了姜永泉,他,二十三四歲,消瘦的中等個子,寬寬的肩膀稍有點向前塌,這不是衰弱的表示,而是從小的苦難生活,過重的勞動留下的紀念。相反,倒表示出無論有多大困難痛苦,他都有力量克服和忍受。他那瘦長的臉上,有一雙精明的眼睛。眉宇之間,彷彿是生來就有一道上下的皺紋,裡面象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人們聽德松這一介紹,好象晴天霹靂,大吃一驚:怎麼,抓王唯一的不是“紅鬍子”首領於得海從崑崙山裡搬下來的人馬?是他,這牛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