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姐妹三個,她是最小的一個。一個哥哥弟弟也沒有,人家稱她父母是“孤魯”,意思是有閨女不能接香火,就是絕了後。為此,老兩口常常吵架,互相埋怨,並給母親起名叫“尋子”。意思是盼她出嫁後多生幾個男孩子。
尋子十八歲就出嫁了。姐妹三個找的婆家就數尋子的窮,老爹常罵她長了一副受苦象,沒有福,要遭一輩子罪。最富庶的是大姐,就是這道水裡的了。
大姐男人叫葛璉,家裡又有房子又有地,還開著絲坊,僱有一二十個男女人在做工,同煙臺的商行都有聯絡。母親沒出嫁時也到姐家做過活。
當初老爹最愛大閨女,誇不離口。三個閨女伴著女婿走孃家,就數大姐闊氣,大女婿最滿丈人的意。
誰知那葛璉等妻子生下一個女兒後,就不大理她了。後來又找上相好的,待妻子和使丫頭一樣,不是打則是罵。
後來逢上年節,姐妹三個回孃家。兩個妹妹都和丈夫抱著孩子一塊來,惟有大姐孤獨一人——那葛璉早把窮丈人撂到一邊——她哭得死去活來,高低不回婆家了。
老媽總是又疼又氣,傷心地哭著安慰女兒,又咒那沒良心的女婿,又罵老頭子瞎了眼……最後還是替孩子擦乾淚水,把她送出村頭。
每逢這時老爹也蹲在一旁生氣,嘴上不說,心裡卻痛恨自己不該貪圖富貴人家,把孩子丟進火炕裡。後悔也晚了啊!
那時尋子心裡還暗暗慶幸,偷眼望著穿戴粗俗的丈夫,總算自己沒捱上這一著啊!
後來父母雙亡,姐妹間就很少見面了。母親沒有事,很少叫孩子去走這些親戚。就是在丈夫出走後,日子那樣艱難困苦,她也不去巴結有錢的人。她說,要飯吃也不登財主家的門!
自從日寇佔了道水,兩家全斷絕來往了。娟子和德強,只是小時跟父親走過幾次親戚。
儘管如此,雙方的情況都還知道一二。娟子的表姐,嫁的丈夫死後,做了楊胖子翻譯官的情婦。這還是孔江子報道的呢……
“媽,你在想什麼呀?”
母親一怔,一見是秀子,就說:
“想什麼?我想想都不行啦。”母親笑笑,又嘆口氣,說:“我看到來了這末多隊伍,莫不是要打大仗?是不是打道水?
它離咱最近。我想起你姨姨也在裡面哪……”
“媽,想她們幹麼!財主人家不值得可憐!就是解放了,叫我去我也不去哩!”秀子不滿意地說。
“你呀,就會掛孝帽子燈!”母親想起那年三十晚上的情景,笑著打趣;馬上又認真地說:“你也該分清黑白呀!你姨姨雖是他家的人,可誰也不拿她當人待,受欺負,這怎麼不值得可憐!”
秀子聽母親一說,也點點頭。又笑著頑皮地說:“媽,俺大姨叫什麼名字?我聽說你叫‘尋子’,是吧?媽!”
“你這傻丫頭,叫起媽的名來啦!”母親的臉紅了,可也忍不住笑,“你是聽誰說的?”
“誰?俺爹說的呀。他還說意思是……”
“哎,你快住嘴吧。”母親臉更紅了,“他那老東西閒著牙痛了,淨說些沒滋味的話。”
“哎,媽,再過幾天就是你的生日啦!是吧?”
“噢,閨女大了,知道給媽過生日啦。你怎麼想起媽的生日來了?”
秀子忽閃著大眼睛,笑著,很有興味地說:
“我剛看到咱南院那棵大月季花全開了,花開得比哪年都多,都好看,就想起我小時聽俺爹說過,那花的根是從俺姥姥家移過來的,栽花那天,正趕上是媽你那年的生日。對吧,媽?”秀子見母親只是抿著嘴笑,不答話,又接著說道:“媽,等你過生日那天,我掐兩朵最大最鮮的花,給你戴頭上!好吧,媽?”
“好哇,”母親又象應允又象嘲弄地笑笑,理了一把灰裡見白的鬢髮,“你媽的頭髮都快白光了,還戴什麼花呢。留給你們這些閨女戴吧!”接著她吩咐道:“別老磨牙了。你沒有事就抱抱孩子,要不找德剛回來,我也好做飯啦。”
“俺是回來拿粉筆寫牆報去;我叫他回來好啦!”秀子說著進屋拿了粉筆,飛快地跑了。
母親坐在朝陽的門檻上。菊生躺在姥姥懷裡,在暖和和的陽光照撫下,吸著她的奶。
母親那乾枯的乳房,已漸漸有些飽脹,早被孩子吸出汁來了。還不只是孩子拚命咬著乳頭不鬆口的結果,而且母親每天都要多喝些稀湯水的東西,促使乳房的分泌。這樣做是難受的,但她還是做了,雖然汁不多,可是加上用各種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