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怎樣,母子倆總算是安定下來。
***
逝者已矣,而活著的人還得繼續活著。
日升月落,斗轉星移。
地球永無停止的自轉,標誌著一天又一天,嶄新的開始。
週而復始中,夙夜也逐漸習慣了每天早晨,從一重又一重的噩夢中,幡然驚醒。真切地感受到,覆在眼瞼上亮白、溫暖的陽光,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於是,在每個清晨,睜開眼睛前,他都會無比虔誠的雙手合十祈禱,只是夢而已,只要張開眼睛,就會看到爸爸蒼白倦怠的容顏,就會聽到他在耳畔絮絮叨叨:“夙夜,起來吧,你要遲到了。”
“夙夜,你太瘦了,多吃點……”
“夙夜,你的胃是不是又疼了?是不是為了省錢,又沒吃午飯?”
“……”
“……”
他等著等著,一直等到客廳裡響起媽媽不耐煩的催促:“還不起來做飯?!你曠課沒關係,我可是要上班賺錢的!你那個死鬼老爸兩眼一閉、一走了之,倒是乾淨利落,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喝西北風啊?!我說你也別唸了,讀書有什麼用?我們那裡的服務生,哪個月不賺幾千塊?學著嘴巴甜點,會來事兒點,小費也不少呢。正經大學畢業的,還未必能賺到那麼多,倒要白白花那些學費……”
於是,理智迴歸。
於是,悲傷溢滿心頭。
夙夜默默地起床,默默地煮飯,娘倆吃完後,李曉舒衣著光鮮地出門,去上班、或者會朋友,他則收拾碗筷、打掃廚房,拾掇完了,再默默地揹著書包去上學。
不管媽媽說什麼,他聽著,只是聽著。
他不想跟媽媽吵架,不管怎麼樣,他現在只有媽媽了。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半個多月。
某一天早晨。
電話鈴聲響起來的時候,夙夜像往常一樣,正站在洗碗槽前洗碗。手上沾滿了洗滌劑的白色泡沫,在晨曦中折射出彩虹般綺麗的色彩,就如同孩子們彩虹般綺麗的夢想,只要輕輕一碰,就會被戳破。
“邵警官?嗯,你好……”
☆、43|六 Tiffany香水(4)
廚房的門沒有關,媽媽的答話鑽進耳朵,夙夜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
“……好,我一會兒就過去……沒問題……”
把洗了一半的碗丟進洗碗槽裡,夙夜加快步子,走進客廳:“媽,是警察的電話嗎?”
李曉舒擰著眉毛,顯然心情不太好:“沒什麼事兒,叫我們去公安局認領他們拿走的東西,你去上學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夙夜搖了搖頭:“我跟你一起去。”
“你這孩子真是的,添什麼麻煩,你又幫不上忙。”李曉舒煩躁地輕叱,拿起掛在旁邊簡易衣架上的乳白色斜跨揹包,拉開拉鍊,將爸爸去世後才買的手機丟了進去。
***
不管媽媽怎麼表示反對,一個小時以後,夙夜還是固執地跟著她一起走進了b市公安局。
二樓寬敞明亮的辦公室內,邵壬黑著臉,坐在一張辦公桌旁,對面站著個眉目清秀的小警察,正耷拉著腦袋挨批。
見他們推門進來,邵壬顧不得教訓下屬,站起身,溫和地招呼道:“你們來啦?”
李曉舒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夙夜淡淡環顧一圈,目光停留在辦公室正中央。那裡挨排擺著四張長條形辦公桌。桌面上堆滿了物證袋,裡面的東西都很眼熟:錢夾、身份證、戶口簿、煙盒、拖鞋、香水瓶、書本、揹包……
看著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東西,夙夜胸口就像被塞了塊石頭似的,頓時擁堵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他心裡的確壓著塊石頭——爸爸的慘死就是那塊石頭,稍微觸動,就會感到沉沉墜墜的鈍痛。
即使不去碰觸它,那沉甸甸壓迫的感覺,也依然時時刻刻提醒著他,它的存在。
事情過去了那麼久,他還是能清晰地回想起命案現場的情形,清楚地記得每一處細節。
小警察一臉的青澀稚嫩,看樣子才參加工作沒多久,被罵以後心情當然不好,垂頭喪氣地走到角落裡的飲水機旁,用一次性紙杯倒了兩杯水端過來。
李曉舒接過來,抿了一小口。夙夜則搖頭拒絕了,他留意到小警察胸前識別證上的名字——楊光,這已經是他認識的第三個姓楊名光的男性,許多父母給孩子取名字時的敷衍態度,實在令他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