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了如今,國是敵對,家已兩立,曾經的咫尺之距,到底成了不共戴天。
於是還能說什麼呢?唯有忘記。唯有永訣。
她極是仔細地拭乾了臉上的殘淚,緩緩推開了門。
佐藤赫然坐在廳中,一雙眼正直盯盯看著她。清子看得心頭一悸,連忙強笑道:“您回來了?”
佐藤眼色沉沉地盯著她看了移時,開口問道:“你幹什麼去了?”
“去百貨商店了——想看看孩子出世要用的東西。”她避開他的眼睛,低下頭吃力地鞠了一躬:“十分抱歉,回來得遲了,沒能迎候您回家。”
他垂下目光,沉默了一刻,忽然道:“井上大尉回來了。”“這麼快?”清子怔了怔,不由問道:“井上君這次回國,不是要和未婚妻完婚的麼?不過是幾天前的事啊。”
佐藤冷冷道:“因為他的妻子已經死了。”清子驚道:“這怎麼會?千代子——她那麼年輕健康,來滿洲前我才見過她……”
“她是自殺的!”佐藤驀地一聲低喝打斷了她,“為了讓井上安心赴戰,她趁著丈夫熟睡,割喉而死。她留下遺書,表明為帝國聖戰之勝利,寧願以死激勵丈夫英勇征戰!”
“天皇已經將井上夫人封為‘昭和之烈女’。她才是真正的帝國軍人的妻子!”
他豁然站起身來,陰沉地逼視著她,語氣如刀刃般冰冷:“而清子,你呢?——你又是怎麼做軍人的妻子的?!”
她畏懼地望著忽然間暴怒起來的丈夫,微微後退了兩步,腳下一軟便摔坐在地板上。
“告訴我,今天究竟去見了誰?”他俯□,冷冷盯著她,忽然一把扯住她的頭髮:“你告訴他什麼了?”
她渾身都在發抖,哀切叫著他的名字:“浩彥,求你……”佐藤猛地暴喝道:“告訴我!”
他的目光冷如寒刀,似要將她寸寸凌遲。清子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一道清淚悽然而下,“我是去見了祝君,告訴他明天不要去北大營……”
“你還想著他!”他怒吼一聲,猛地一掌把她甩倒在地上:“你不但背叛了你的丈夫,更背叛了天皇和大日本帝國!”
她手捧腹部,身子痛苦地蜷縮成一團,低低呻吟著。
他站在原地,冷然俯視著她片刻,忽而從旁邊的刀兵架上摘下那把軍刀,甩手拋在她跟前:“背叛丈夫與國家的罪人應如何自絕,你是知道的。”
“——浩彥!”她猛地抬頭望著他,慘白的臉上滿是淚痕,“可是,可是孩子快出世了啊……”
佐藤閉上了眼睛。默然了良久,才緩澀道:“你不配做我的孩子的母親。”
“浩彥……”
“不要再說了!”他粗暴地打斷了她,聲音已恢復了冷硬淡漠,“母親犯下這樣的重罪,他來到世上也會飽受恥辱。所以,請帶他一起走吧。”
她吃力地攀上他的褲腳,死死地扯著。他緊皺的眉頭動了動,便一腳踢開那隻手,舉步走了出去。
門被重重閉死了。她蜷在冰冷的地板上,腹中刀絞似的痛,一股溫熱卻順著雙腿流了下來。
是她的孩子要離開她了麼?
她害怕起來。若是他也拋棄她先走了,她該怎麼辦?
她伸手摸到了那把軍刀——是父親留下的刀。
小心翼翼地避開肚腹,朝著心窩直插下去。冰冷的疼痛撕裂胸口時,她恍惚看見一片嫣紅在眼前粲然綻開,爛漫一如那年大阪的櫻花。
——祝君,請你帶我去中國吧。
——清子,你真不該來中國。
然而她到底來到了中國。終於死在了中國。
心口一點點地冷下去。異國秋夜的風吹過來,遍野的櫻花都灰了。
48
48、第 48 章 。。。
“據可靠訊息,明日關東軍將對我北大營行動,請指示。”
二十五萬東北軍,十二萬留在了關內,十幾萬分散在長春、哈爾濱、海拉爾、洮南、山海關、錦州等各軍事要地,瀋陽附近約有兩萬精銳,而駐守在奉天的只有一萬餘人,這其中還有四千多是隻有張學良自己才能調動的獨立旅和近衛軍。與關東軍比,此時奉天可調之兵在數量上出於絕對劣勢。
只剩下不到十個小時。一切都猝不及防。
夜色深沉,他獨在坐在大青樓的辦公室裡,周遭靜得出奇。這一刻心裡也是死寂平靜的,不期然間竟想起當年原田澤光的話:“戰略之終絕,無非‘死戰’ 二字。中國兵法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