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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人一個交代。

那麼自己的交代呢?前世的債,今生的欠,自己可怎麼向他交代?

甚或不曾叫過他一次——他不過是想聽自己叫他一次。

吳管家又催促道:“林先生,該上車了,不然來不及了。”

他怔了怔,猛地推開了擋在前面的吳管家,返身就往回走。吳管家吃了一驚,慌忙緊跟其後,連聲叫道:“林先生,林先生!”

他去得那麼快,車站來往的人又多,吳管家大了兩歲年紀,竟始終追他不上。林遷急惶惶地往回奔著,對面卻有洶湧人流衝了過來,一個又一個人厚牆似的撞在他身上,耳邊不停掠過女人的哭泣和孩子的叫喊,夾著一聲聲驚慌失措的支離碎語:“……柳條湖鐵路給炸了!”“日本人要來了!”

忽然有人一把抓住了他。他惶然回首,卻見一張殘碎可怖的臉,青灰色的眼珠子狼似的盯著他,驀地迸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叫:“抓漢奸,抓漢奸!——他是漢奸!”

滔滔湧動的人潮似是瞬間僵止了。一切哭喊哀聲都遠去,只剩下白孟秋瘋狂惡毒的嘶喊:“他就是漢奸,他給日本人唱戲——他給日本人佔了奉天唱戲助興!”

“他是祝載圳包的相公……祝載圳是賣國賊!他們不抵抗,把東北白送給日本人,偷偷送了家眷情人往關內跑!”

林遷驚惶又憤怒地張了張口唇,喉中只流過一股灼熱的氣流,一絲聲音都發不出。

白孟秋的面孔劇烈扭曲著,色厲如煞,指定他厲聲叫道:“打死他——打死漢奸!”

吳管家被層層人牆排擠在外,他拼命向裡衝擠,大聲叫喊分辯,卻都似石沉江底,只在洶湧的空氣裡激起一層空泛細碎的波瀾,便沒了蹤影。

人潮忽然劇烈湧動起來,像憤怒的海濤擊打上礁岩。

吳管家絕望地嘶喊了一聲,猛地掏出了槍,向著簇簇人群扣下扳機。

一個少年應聲倒地,撲在地上微微抽搐。人潮驀地散開,帶著憤恨與驚恐地在他的槍口前僵住了。人影的縫隙間緩緩淌出一泊殷紅的血,鋪在一片死寂的灰暗中,驚心刺目。

只有一串歇斯底里地瘋狂大笑,是最痛徹的哭喊,一聲聲扎進人心底,血滴子似的。

又是一槍擊出,那笑聲戛然而絕。

人潮終於褪盡。吳管家僵立當地,望著橫在眼前三具死寂的身體,握槍的手劇烈顫抖著——少爺把一半的生命都託付給了他,他卻一個也沒平安送出去。

他反轉槍口,指向了自己的咽喉。

時間是六點三刻。胡憲貞開著那輛黑色道濟,轉過和平道,直往羅士圈的方向去。天色已然全黑了,街巷中不見一個人影,瑾菡默默坐在他身邊,靠著他的那隻手被他握在掌裡。

不遠處忽然傳來“嗒”的一聲細響,似是罩了消音器的槍聲。車子劇烈地顫了顫,便猛地停住了。胡憲貞臉色驀然一沉,握著她的手收緊了。

街口的黑暗裡閃出一線白熾的光,映著土黃色的軍裝,槍口下插著血紅的方塊旗。緩緩向他們逼近,卻僵持在數米之外,是沙漠蒼狼圍住了獵物。

胡憲貞心知他們是要活捉——大概認為他身上還有許多可以利用的機密。

瑾菡低聲問道:“走不了了,是麼?”他轉眼看著她,目光裡言語撲朔,像是夜雨昏燈。瑾菡看了他一霎,便把頭輕輕靠在他肩上:“……別留下我一個人。”

當然不能留下她一個——落在日本人手裡。

她暗中將一個堅硬冰冷的東西塞到他手上,是那把勃朗寧。他握緊了它,一隻手臂緊緊摟住她,緊得幾乎要把她嵌進自己胸膛,那隻握槍的手卻準確抵住了她的心窩。

那是深愛的人的心臟。他怎會認不清楚。

沉重的槍聲炸響在他手上,溫熱的血灼燒著掌心。他把她輕輕放回椅上靠好。她眼睛微閉,面容沉靜,月色下姣美一如生時。

他又一次撫了撫她臉龐,便冷冷調轉槍口,指向窗外。另一隻手握緊了那顆美式手雷。

凜冽的槍聲再次響起。土色潮水慢慢擁了上來,未幾卻爆出一聲轟天巨響,火光中血肉橫飛。

——這才是“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

七點三十五分,渾河碼頭。

張治平獨自站在岸邊的一艘漁船前頭。夜色沉寂,風涼如水,幾盞漁燈的光影晃晃搖在河水上,前方卻仍沒有任何蹤跡。

他不安地再一次看了看手錶。船艙中出來個年輕漢子,走近前低問道:“站長,還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