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頭心說果然年齡小,於是走了個靠。
接下來幾手黎檬也不知道是實在餓了,還是年少不喜糾纏,走得都非常敏捷。他這樣其實很符合現在中國少年棋手的大流,而小平頭彷彿專門克他,連下了幾個妙著,在實地上佔據了明顯優勢。
棋社老闆吸了口氣,心說這個外地人是高手啊。
他曾經跟韓國棋手打過交道,小平頭的棋路跟韓國流很像,都善於作戰,能糾纏,搶實地,有種特別頑強的味道。尤其當他往中間走的時候,走勢非常兇悍,黎檬思索幾秒,走了個飛。
小平頭笑了。
這孩子確實穩妥,只是穩妥得太過了。
“小兄弟,你不殺可不行啊。”他這麼說著,往中路上輕輕擱下一子。
棋社老闆失聲道:“好棋!”
——這一步下去,白棋隱約形成大龍之勢,而且直接和開局時上邊的小目相連,瞬間佔據了八成優勢!
“黑不利,黑不利啊……”幾個觀戰棋友同時喃喃的道。
小平頭輕輕靠在椅背上,居高臨下的看著黎檬問:“——如何?”
黎檬根本不理他,隨手丟出一子。
小平頭掃了一眼,只覺得那棋隱約有做劫的樣子,心裡不由得“咦”了一聲——他為什麼要做劫呢?
再仔細一看,這步棋和先前走的那個飛遙相呼應,原來也是要做大龍。
這龍要是做起來,棋盤上黑白雙龍爭殺,來個大劫就精彩了。小平頭臉上笑容更深,他剛才在心裡猜測眼前這少年是五、六段的水平,眼下一看估計也就三、四段,面對棋社老闆這樣的人還能殺兩下,面對自己這樣步步緊逼的棋,就明顯弱了下來。
小平頭於是沒在意,隨手搬了個子,想要隔斷黎檬未成形的大龍。
誰知黎檬臉色不變,甚至連眼睫都沒抬一下。
小平頭的手剛離開棋秤,他便從棋缽裡摸了個子,淡淡道:“你不是說我不能殺嗎?”
小平頭一愣。
“我啊,其實最喜歡殺了。但是一點點殺不過癮,我喜歡把白子養肥了,然後揮刀一下——”
黎檬輕輕落下黑棋:
“——殺盡你全家。”
小平頭臉色劇變!
一著落棋,之前看似毫無章法的黑子便瞬間出鞘,悍然一刀屠進白龍中腹——如此剛猛如此老到,彷彿王者之劍凌空而下,簡直殺得水銀瀉地勢不可擋!
小平頭久久僵在原地,半晌才勉強道:“怎、怎麼可能……”
“接著下,還沒完。”黎檬抬眼微微一笑:“——看在你請我吃晚飯的份上,今天黑子貼你八目半。”
靳炎開車回家的時候,在樓下就看見公寓裡一片漆黑。
蔣衾抱著最後一點希望上樓看過,確定黎檬沒回家,當即就站不住了。
靳炎看著他坐在沙發裡一動不動,心裡非常難受,走過去半跪在沙發邊,輕聲問:“一天沒吃東西了,給你下碗麵條好不好?”
“……”蔣衾看他一眼,沒說話。
“明天帶你去配個眼鏡吧,是我的錯,我手太重。”
“……”
“蔣衾,”靳炎握著他的手,沉聲問:“你再等一夜好嗎?明天,明天我怎麼樣都把黎檬給你找回來。來乖,去吃點東西睡一覺,乖。”
蔣衾輕輕掙脫他的手。
他的表情充滿疲憊和沉重,彷彿在不堪重負的情況下又被殘酷的事實迎面重擊,如此殘忍如此直白,彷彿靜默而血腥的啞劇。
“沒有。”
靳炎一時沒反應過來蔣衾在說什麼:“——沒有?”
“我沒在外邊有人。”
靳炎愣住了。
“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你應該知道我是從不說謊的。雖然早年在時星的財務報表上……”蔣衾頓了頓,低聲道:“可那也是為了你。”
靳炎心裡突然產生一個很不妙的預感,“……是,我知道。”
“你還記得趙承強吧。”
靳炎眼皮一跳,說:“記得。”
“那是我這輩子除了時星娛樂之外,唯一一件不能與外人道的事。”
靳炎從小混混掙扎到今天的地位,野獸般的敏感和直覺曾經多次救他於危難之中。衛鴻曾形容他是長了獠牙的野獸披上了人皮,可見他對危險的嗅覺是多麼敏銳。
此刻這種嗅覺就在不斷髮出警告,他剎那間覺得非常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