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笙大笑起來。
“俗氣?軍座真是世外的白蓮花,清新脫俗啊。”白可笙笑得眼淚都掉了下來,林改年也不動氣,只看著他。
“人都在俗世裡頭了,軍座何必自命清高呢?你每日吸著銅臭血腥氣,碼著金銀生死牌,竟然還會嫌酒俗氣……哈哈,不如讓酒好好洗一洗,說不定還能去去俗。”
這番話實在太無禮。孟商聽得皺眉,正要上前處置白可笙,林改年卻伸手攔住了。
“那你說說,怎樣才不俗?”
“不俗?為何要不俗?我在這世上,就要做個俗人。”
白可笙含了水的眼睛在月亮下跟含了一汪月光似的,通透得好看。
“我就要看遍美人美景,嘗夠美食美酒,抽大煙看洋片子,把所有樂事惡事都做透。”
林改年搖頭:“這樣的人生,太糟蹋。”
“糟蹋?這世道就是在糟踐人,怎麼能不糟蹋?”
“人不自賤。”
白可笙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林改年,笑了:
“你又裝什麼呢。林改年,你做的那些事兒,哪件不是在糟踐人。”
這話就過了。
林改年擺擺手,白可笙就被帶走了。那少年被鉗制著還不忘回頭叫囂:“林改年,你不必假仁假義勸我!我的命起碼在自己手裡,你連命都不是自己的,哪裡有我快活!”
林改年閉了眼睛,不想看難看的場面。
末場煙花恰在此時燃放。漫天碧玉紅霞,火樹銀花,在場人也紛紛轉向,刻意當剛剛的不悅沒發生過,對著夜色裡稍縱即逝的火光讚歎不已。
林改年藉著月光火光霓虹光,看見白可笙被扔到門口大街上。那少年嬉笑著又爬了起來,一步三顛地往回走。走著走著,又仰頭看煙花,看痴了似的,乾脆坐在地上一邊看一邊笑。
煙花實在太耀眼了,林改年被煙花下的少年刺痛了眼睛。
2
那日之後,風聞白十三少就被禁了足。傳到林改年耳朵裡,他不過淡淡說了一句:“少年人,是要長些教訓。”
沒幾個月,白家就如眾人料想的那樣,倒了。
這事兒跟林改年沒關係。但城中大戶倒了一家,訊息一定有,也有人請示白家的爛攤子該怎麼分收。
白家老爺死在鴉片館裡,太太上吊自殺,姨太們四散奔逃。嫁出去的小姐不肯認孃家,家中唯一一個男丁白十三少,無才無能,就任著家業倒了,沒動一根手指頭去撿。
大戶人家圖吉利,在排行前加個十字,擋鬼差抓人。白家三子,頭胎夭折,二子肺癆,其實只有白可笙這一個兒子。
林改年想了一會兒,說,把他帶回來。
孟商掩飾不住驚訝,還是照辦了。
白可笙被帶到林公館,根本沒見到林改年的面。府上的人對他都還算客氣,只是那個孟商一直冷著臉。他只當這人跟林改年呆久了,性情也一般涼薄。
白可笙也不知林改年是什麼心思,像被軟禁一樣困在林公館。
他家裡敗了,父母一夕間都死了,卻一絲兒悲傷也沒有。連他自己都覺得可怕。
父親終日沉醉菸酒,小時候也只知道毒打他。母親並非親生,府裡一直傳說就是她害死了白可笙的生母。白可笙也只是富貴人家遊冶子弟,和府上他人都沒什麼感情,平時的酒肉朋友看他家倒了,也沒一個伸出援手。
白可笙不怨。這世道的人,他太懂了。
只是一時間心上空落落的。
以前起碼有菸酒做伴,再空曠的日子看上去也是滿的。他就自己騙自己,這就是人生,這就是命,享樂到頭,一把灰就算了。
如今這樣的活法,他不知所措。
所以,孟商來帶他走的時候,白可笙連拒絕的動作都沒有。畢竟,這也算發生了一件事。
在他全然空白的生活裡發生點什麼,哪怕來個人把他一槍崩了,都是好的。
畢竟他連崩了自己的勇氣都沒有。
林改年這個人,給白可笙的印象也就停留在那一日的煙花局。他喝醉了酒痛罵他,罵得十分爽快,本以為罵完就沒命了,也算死個舒爽,林改年卻不動聲色。
白可笙想,這個人算是有點不一樣。
但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被記著,還被帶回多少豪紳眼中噩夢一般的林公館。
無論如何,有吃有喝就不算吃虧。在林公館待著,外頭的風言風語全被擋住,他也落得清閒。
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