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人的聲音他從前不怎麼認識的,現在深深記住了,那是展露昭的聲音。
「要活的!」
彷佛地下的魔王,餓了幾千年肚子,在猙獰的野林和子彈穿梭間,嗜血地低吼。
宣懷風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惹了那個姓展的,可笑他從前還覺得這姓展的為人不錯。
他真是不識人。
白雪嵐才是有遠見的。
腳踝的劇痛把他的思緒猛扯回來,聽見腳步踩在碎樹枝上的異動,宣懷風煞住步子,驟然往右邊一縱,整個身子貼在一株半枯的大樹幹上,隱蔽身形。
腳步聲漸漸靠近。
宣懷風把後腦勺緊緊抵著樹幹,閉著眼睛默數,因為急跑而怦怦跳動的心臟忽然強力一縮。
「在……」
宣懷風人影在樹後一閃,揚手打了一梭子彈,卻射歪了,子彈簌地擦著男人的臉過去。
那男人撲倒在地上,還不忘繼續那句大喊,「……這裡!」
宣懷風轉身,繼續跑起來。
後面傳來追趕聲,槍聲驚動了敵人,把他們都吸引到這個方向了。宣懷風邊跑邊張嘴喘氣,迎著風用力搖晃腦袋。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逃多遠。
一路上他開了不少槍。
打了多少人了?
十個總有的吧?
沒有功夫去記數目,但他打出去的子彈,八九不落空的。可宣懷風並不滿意,因為並不是一打一個準,開始還打得不錯,準頭後面漸漸不行了,想打腦袋,子彈卻常常歪射到肩膀,迷藥讓他的手不穩了。
他從前以為殺人是很可怕的事,現在卻沒功夫想著人命的珍貴了,也許他父親那屬於軍閥的冷酷也存在於他的血液裡。
現在他只希望勃朗寧的彈夾永遠是滿滿的。
因為,他不想落在這群人手裡。
可是,他的腳疼極了,也幸虧那樣疼,他才能依然是清醒的,至少沒有在狂跑時撞上前頭的樹。
視野裡什麼都搖搖晃晃。
宣懷風覺得自己的頭沉得不像話,詭異的倦意總是侵擾過來,一停下來,也許就一屁股坐下再也跑不動了。
不能停。
昏沉沉的腦子裡浮起白雪嵐的臉。
換了是白雪嵐……
白雪嵐一定會撐到底的。
白雪嵐,就算被一支軍隊圍著,也一定不會放棄。
那個男人,從不服輸的。
宣懷風用力咬著下唇,逼出最後一點力氣,把腳步加快了一些。
這林子真是太大了。
也不禁懷疑,東邊那條河,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呢?還是自己來的時候記錯了?還是走錯了方向?
他滿腦子凌亂著,像機器一樣驅使著自己的雙腿,唸咒似的對自己說,是你死活要自由,要人權,現在自由倒是自由了,卻惹了大亂子。如果真被人活抓了,叫白雪嵐怎麼瞧你?
被白雪嵐瞧不起,那可難看得很。
他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一邊亂糟糟但又非常毅然地想著那些實在不該在此時去想的小事。
忽然間,一個清新的聲音傳進耳裡。
宣懷風只一秒就聽清楚了。
是水聲!
他大喜若狂,加了十二分的力氣往前跑。
只要解了迷藥,只要他兩把勃朗寧還有子彈,那他就什麼都不怕了。他們能有多少人,大不了還有十個八個。他腦袋清醒著,有槍在手,來一個打一個,來一雙打一雙。
他的槍法,可是白雪嵐親自教的。
水聲越來越清晰了,繞過了幾顆大樹,視野驟然開闊,一條小河像享受豔陽照耀的淑女,從林邊蜿蜒文靜地流淌經過。
水面舞動黃金般的粼粼波光。
宣懷風左右看了看,沒發現人影,貓著腰在林邊蹭出去。他不敢太露身形,把身子蹲在一塊巨大的圓石下。
這種時候,也無暇顧及會弄溼鞋襪。
他雙腳踩到不及膝蓋的淺水裡,把兩把救了他性命的勃朗寧放到手邊露出水面的石頭上,低頭掬水往臉上撲,不想臉上才感到一點涼意,毫無預兆地一股大力從身後湧來,似乎有一隻手重重推在他背上,頓時立足不穩,重心往河心處栽。
宣懷風頭臉進了水裡,視線一陣模糊,無法呼吸,兩手亂拍著水面掙扎,背上的那隻神秘的手卻始終用力壓著,不讓他抬頭。
頭頂傳來一陣撕扯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