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小小聲地發著彆扭,想走過去撿,又不敢離開爸爸媽媽。小女孩的媽媽哄她:「掉了就別要了,你瞧地上多髒。」小女孩一聽,嘴巴都扁下去了,眼看就要哭出來。
我說:「沒事,我去給她撿回來、洗乾淨吧!」
我轉身就走。小女孩樂了,蹦蹦跳跳地跟在我身旁。我將小皮球撿了起來,拍拍上頭的黃土。現今這裡的地面,又是原先的黃泥土了,讓鮮血染色了的那些,已經被夏天夜裡的暴雨沖刷乾淨,也被沙漠吹過來的狂風帶走了。我跑到一旁的菜檔,向賣菜大姐要了點清水把皮球洗了洗,回到小女孩身邊蹲下來,將皮球遞過去:「乾淨啦!拿去吧。這次可要拿好了。」
小女孩卻不接。她直直盯著蹲在地上的我,問:「大哥哥,你怎麼啦?」
我搖搖頭說:「大哥哥沒怎麼啊?」
「你哭了。」小女孩認真地說,「是不是你也想要小皮球?」
我笑了出來,「不是!真是孩子話。大哥哥也沒哭。」
小女孩伸出小手,在我臉上擦了一把,攤開嫩嫩的手掌,給我看上頭的水漬。「還說不是呢,你流眼淚了。流眼淚就是哭,哭就是傷心。」她想了想,「小皮球送給你。你別哭了好不好?」
我點點頭,說:「那就謝謝你啦。」小女孩做了這件大好事,衝我開心地笑了笑,往爸爸媽媽那兒奔過去了。
我拿著小皮球站起來,有幾滴水落到黃泥地上,我就伸出靴子將它擦掉。很多東西都是這樣,落到地面上,一轉眼就看不見。鮮血是這樣,眼淚也是這樣。市集街上的黃泥土地就是勒庫綠洲的地,世世代代把勒庫人的眼淚和鮮血吸進肚子裡,再也不吐出來。
如果你想知道咱們綠洲的故事,想聽聽那些埋葬了的期盼和懸念,那就去問腳下這地,它會告訴你的。因為,咱們這些活著的人,為了把剩餘的日子過下去,當血淚一旦落進土地,我們就不會再去瞧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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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尾聲(全文完)
如果你在夏天來到我們勒庫山城,遠遠地你就能看到雪山腳下沿著河水鋪了滿地的綠。深綠是松樹,淺綠是草原,中間那座飄著花果和烤肉香味的城,種滿了蒼綠色的白樺樹,就是咱們勒庫人的家了。再走近一點,你會聽到歌聲,因為勒庫人就是愛唱,興致來了不分白天黑夜地唱,我們心裡的感情啊,就是不懂得遮掩。
你們斯斯文文的外地人通常不能明白。可是,有的外地人,打小在我們這兒住,學我們扯開嗓子唱,這樣的外人,就會明白。可惜,這樣的人不多。咱很幸運,曾經遇到過一個,他曾經與我一來一往地唱和,我倆的馬背歌聲一路灑上城外的小山頭,我們那時覺得,雪山上的神仙或許也會聽見。
你別笑,如果你也曾有個朋友,陪你一同做不知天高地厚的夢,以為牽著手能把整個世界的原野跑一遭,你就懂了。
若你走上通往城外的公路,會看到少年們三五成群縱馬賓士而過。馬兒是人類最知心的朋友,少年們都不要馬鞍子。他們替自己的馬隊起了名字,從人到馬全是一家人,不管血緣,不管是人還是畜生。有些孩子會邀請馬兒一塊兒喝酒,有些孩子忘了自己是個人,一條腿脫臼了還是獸醫給治好的。他們在奔跑的馬背上跳著站起來,伸手去拉同伴,你會看到,有時候某些少年之間的默契特別好,看都不看就握到了對方的手,好像天生就是連著身體落地的一對兒。其中一個把套馬杆子揮一揮,杆子頂端的圈套兒甩兩甩,另一個立刻明白他要說啥。
套馬杆子有時變成了刀劍。少年在山坡上等羊兒吃草等得發膩,嘻嘻哈哈地打起來。這時候你看仔細了,年齡比較大的高個兒不一定打得贏,因為生得矮一點的那個小兄弟或許會用點詭計。他會說,你讀過咱們雅族人的歷史書,知道「兵不厭詐」這句話,就是這麼回事。
被以計取勝的那高個兒當然不服了,他們可能會扭打成一團,他們會在雁鴨憩息的湖邊翻滾到筋疲力盡,把一整排雁鴨和魚鷗都驚得飛起來。然後他們會仰天倒在湖邊,一同看著湖面上拍著翅膀的黑壓壓鳥兒,商量著打一隻下來吃,說養飽了力氣就爬起來做彈弓。結果,其中一個始終也沒做成,另一個擅長做弓弩的,則是颼颼地打下好幾只,一邊唸叨,一邊燒烤起野鴨肉。
他們從白日放羊打架打到了半夜喝酒。有人拿來了大人的紙菸,嗆得人人嗓子發疼,渴得像是走在正午的沙漠。他們趁著酒意,拉著馬嘩啦啦一股氣就往山上衝。從馬上醉得跌下來的那少年把還安穩騎在馬上的朋友拽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