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坦說:「誰說讓大夥兒動手了?」
列齊點點頭:「是我錯了。我要搶姑娘,就自己來。」說著捉住圍牆邊的繩索,那是咱們爬上來的工具。列齊注視著那對情侶往這裡走來,我知道他打算沿著繩索縋到街上去,降落在藍寧的頭頂,一腳先踹到他眼冒金星。
列齊吸一口氣正要往下跳,小坦叫道:「誰讓你動手?」他霍地衝過我身邊,搶先從繩索上縋下,落在藍寧和姑娘身前。這對情侶嚇了一跳,小坦一手扭住藍寧在胸前晃著想防身的雙手,一拳擦過藍寧鼻樑,接著退開一步,向天空筆直舉起握拳的手臂。
這是要讓身在房頂的咱們看見,他第一拳就讓對手見了血。
藍寧和小坦很快地在人行道上扭打在一起。兩個都是雅族人,可是藍寧已經完全長大成人,小坦還是發育中的少年,身高不同,藍寧的身架子也粗大些。然而,小坦速度快、下手狠,像小狼撲上比它高大的牛隻。他懂得拳頭近了身才猛然發力,又敢往重點地方打;藍寧肋骨末端的腹部被小坦接連狠打了幾拳,腦袋也讓小坦扳得歪到一旁,在咽喉上痛揍兩下,腳脛被小坦的勒庫人皮靴尖端踢中,則讓藍寧險些在姑娘面前發出慘叫。和小坦打架打上癮的我,從沒見過他對付敵人的模樣。萬一這是拚命而不是搶姑娘,小坦扳那一下脖子,就可以把敵手扳死了。
藍寧的鼻樑歪了。小坦一拳陷進他臉頰裡,他牙齒在嘴唇上咬了老大一個破洞,口鼻全蓋滿了血。小坦兩腿將他踢倒,提起皮靴擱在他小肚子上,差一分就可以踩到他卵蛋,然後問他:「你讓不讓?」
藍寧唏哩呼嚕地不知回答了甚麼。血從他牙縫裡噗嗤嗤地隨著噴出的氣而冒出來。
小坦說:「問她做甚麼?關女孩子甚麼事?我就問你!」
我們一個接一個地沿著繩索跳到街上,明白了藍寧是要小坦去問姑娘的意見。
藍寧又噴著牙齒和鼻孔的血,唏哩呼嚕說一陣。接著捧住肚子,嘔出一些水來。
小坦說:「你再羅唆,我一靴子踩爆你卵蛋。讓不讓?」
我問小坦:「他到底說的啥呀?」
小坦笑一笑,說:「他問,列齊會對人家姑娘好麼?對姑娘好,他就讓。」
「哇肏,這種沒骨氣的問題咱第一次聽見。」列齊目瞪口呆地說:「鬧半天,咱不是在跟個漢子搶姑娘,是跟個娘們搶。」
小坦點頭:「就是個娘們。」皮靴底壓住藍寧卵蛋,慢慢地碾了幾碾,像在壓平草原上的一塊牛糞似地。藍寧尖叫起來,縮成了一團。小坦轉頭對雀斑小姑娘說:「要跟咱這兄弟還是不跟,隨便你。可你瞧清楚,你現在這男人有沒有用?連我都打不贏。。。連個雅族人都打不贏。」
勒庫城裡,打贏了的那個就贏走一切。一個男人連半大孩子都打不贏,沒有女人會指望他有本事養家。有人或許要說,會打架算甚麼本事?這是野蠻,這是未開化。這話不能說是錯,咱們電視看多了都知道,雅族人對咱們的輕視不是全沒來由。可血液裡戰鬥的魔力一旦激發出來,我們非要宣洩了才能算完。而勒庫族就是血液裡戰鬥魔力特別濃的一支種族。
——那會兒,竟是誰也沒想起小坦不是勒庫人,他的勝利是列齊的勝利,也是咱們整支隊伍的光榮。直到他說了那句話,大夥突然都楞了一下。
當晚,在我跌斷腿之前,也就是大夥還在草原上的棚子前烤肉,用炭火燒熱雜糧白酒來喝的時候,小坦舉著兩個倒滿溫酒的碗,走到列齊身前,說:「你別怪我替你出頭,你哪一點都比我強,拳頭強、腦子也強。我日間替你打人,只因為他們藍家是雅族,我也是雅族。出事了,我可以從輕發落。」他搖一搖酒碗:「你要是不怪我搶在你前頭,就跟我喝一碗?」
列齊接過酒碗,說:「我不只喝這一碗,往後幾千碗酒也跟你喝。」卻補了一句:「慢,別弄錯,這可不是說我還要搶幾千個姑娘!」
我說:「誰會弄錯?幾千場架,小坦打得來。幾千個姑娘,你一條雞巴應付得來麼。」
眾人轟笑聲中,列齊和小坦對著喝乾了手裡的酒。兩個腦袋各自仰起,兩條喉嚨伸得直耿耿的,兩人的喉結上下不停地動,咕嘟咕嘟地把酒往下嚥。這兩個腦袋,一個有著乾草一般的黃卷亂髮,一個留著遮住一半後頸的細長黑髮。而兩張各是雪白和黝黑的臉龐,卻都因為烈酒而變成了通紅。
那一刻我忽地有些說不出的滋味。像是驕傲,又像是感傷。為我擁有這樣的搭檔驕傲,為他終究不是我一個人的小坦而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