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打個電話,預約下午的見面,準備按下第一個數字鍵才發現自己沒有宋承的號碼。
當初進入大學,看到一個那麼不一樣的世界,這個世界是從前那個被困在家鄉的單薄少年傾盡所有之力,也完全所不能想象的。他知道自己有才華,有野心,因此想要得到這一切,也認為自己應該得到一切。在選擇追逐自己的雄心壯志以及未來的功成名就飛黃騰達的時候,他就把這個家鄉以及與家鄉有關的一切都忘了,宋承是第一個被遺忘的。
如今,怎麼可能還記得宋承一串小小的電話號碼。也不知道這麼多年,宋承是不是一直守著從前那個號碼,沒有換過。
金城看他站在話機邊持著話筒持久不掛,微微探出身去,含著眼淚試探性顫顫悠悠地問,“你還生我的氣嗎。”
徐準摔下電話往外走,金城盯著他背影不死心地問,“那下個月開機的戲……”
徐準皺著眉回頭刺他道,“難道還少了你的嗎?”金城便安心了,見徐準像是要摔門而出的樣子,忙擦掉眼淚叫住他,“徐準。”徐準身影已經十分不耐,聽他道,“晚上我燉好你最喜歡喝的雞湯,在房間裡等你。早點回來。”
徐準停頓一下,終究是重重地關上門出去。
金城在宋承這種男人面前硬碰硬不大行,在徐準這種男人面前撒嬌扮軟賣萌一套一套的。由此可見徐準和宋承是兩種多麼不同的人。他心知只要吃得住徐準,宋承自然也沒什麼難度,便很是放心地放徐準出去。他有什麼不放心的,他放心得很,今時已經不同往日了,這兩人如果隔著這麼大的地位和生活差距,還能在一起,那才真是天大的笑話。
一時衝動去找宋承是他蠢,他蠢過之後就聰明瞭,牢牢攀著徐準這棵娛樂圈最炙手可熱的大樹,他自信在未來沒有自己得不到的東西。至於那些有關徐準拍一部新戲就換一個新主演來迷戀的傳言,他從來沒有信過。至少徐準上部戲的主演,在他面前總是微笑著,一個僭越挑釁的字也沒敢對他說過。
徐準一上午忙了些什麼自己也不知道,他早飯沒吃,胃疼得不行,就從冰箱裡取了幾瓶酒來鎮。喝得醉醺醺的,端著杯酒就進媒體見面會了,還抽菸,媒體見面會上環繞他三尺以內都是煙霧繚繞,酒氣撲鼻。即便這樣也沒嚇退那幫記者,舉著話筒一個兩個跟狗一樣撲到他面前來,問新戲,問隱私,問對下部戲的新主演觀感如何,哪怕是同性,是否也仍會像以往一樣生出一段曖昧,什麼都問。徐準也記不太清自己說了些什麼,他這幾年是觀眾的寶貝,媒體的寵兒,隨口謅些什麼都有人信,更會有記者忙不迭地用鉛字寫下來。不過電影公司和他自己都一直對他很放心,因為他自出道起,在觀眾們面前一直就是這麼副菸酒不離身,遍跡花叢,玩世不羈的天才導演形象,現在觀眾普遍有點賤,還就好這口,覺得特真實。
徐準打著酒嗝坐在角落裡看他們在投影上給記者放新戲的預告片,他心裡擱著下午與老師見面的事,難受,以為喝了酒能好一些,結果喝了更難受。見面會開在這裡也是行程實在湊得緊,挪不開,沒辦法。記者們自然也對為什麼要長途迢迢趕到這麼個地級市開會充滿了疑惑,好在徐準公司財大氣粗,車馬費發得足,經紀方對外只解釋道這是取景場地之一,並未提到這還是導演家鄉。
見面會平安開到尾聲,記者們陸續離場,閒雜人等準備進來清理桌椅的時候,忽然有個聲音闖進徐準那酒意昏沉的腦袋裡來,“徐導演,您的新戲是關於關於少男暗戀的青春期故事,而新戲的其中一處場地也特意選在了這裡,請問,這是不是意味著您的新戲帶了些您個人的自傳意味呢?場景選在您家鄉,是否也是為了展現您回報家鄉的拳拳赤子之心?”
徐準一條爛醉的手臂靠在椅背上動彈了一下,還沒應聲,他公司此次隨行的另一個老總臉色就沉下來了,好在這人離發言臺隔得近,沒有用話筒,是直接對著徐準問的,因此聽到的人並不多。老總低聲耳語保安帶了人出去隔離,然後親自擄起袖子下去做封口工作。
一旁徐準看見這忙忙碌碌的樣,夾著煙冷笑一聲。他雖然醉,可醉意頂多有三四分,還至少有一分是裝出來為了躲開那些蒼蠅一樣的記者。面上是醉了,可心裡清醒著,像他們這種在名利場混的人,哪敢徹底醉倒。他看著吳總緊張成那樣就覺得非常諷刺。在這種事上,公司都得替他藏頭掖尾,可見他是一個多麼徹底的混蛋。幾小時後還要去見宋承,在宋承面前,他更直接是個混蛋到永遠不可能再被饒恕的混蛋。他的人生,可他媽真是太可笑了。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