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鏡子前,看著裡面那個蓬頭垢面,但卻昂首挺胸的人,總覺得他有點兒底氣不足。於是,我告訴他:喬暉,你一定行!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填飽肚子。如果他們不給我留飯……這是炊事班,還能餓著我了?我有手有腳,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想到這,我開門邁步向工作間走去,雄赳赳氣昂昂,大有視死如歸的氣勢。
吃飯的人全部走乾淨了,前面的飯廳已經關了燈,窗子裡烏漆麻黑的什麼也看不見。但工作間裡卻燈火通明,人影晃動,好象很熱鬧的樣子。
我再深吸了一口氣,開門進入甬道,直奔後廚房。
這些人不知在忙著什麼,急三火四地又是炒又是煎,看樣子象有什麼重要客人來到連裡,他們正忙著準備吃食。貯藏室、燒火間、消毒房和主副食的門都大開著,所有的燈一齊亮著,使我恍惚見到了家裡來客人時,左鄰右舍都來幫忙的熱鬧場面。
人間煙火,或許就是生活。
他們一個個見到我來,都用異樣的眼光行注目禮後,該幹嘛幹嘛。我曾經傷害了他們,但並不代表我是錯的,炊事班什麼樣他們比我更清楚,所以,他們的眼神裡除了深深的恨意以外,還有那麼一點兒憐憫和同情,但卻沒有絲毫友善。
我也一樣,眼神裡不含友善。對他們我不抱任何幻想,或許以後,他們都將是我的敵人——
操作間的地上骯髒一片,水、泥和菜葉在他們腳下被踐踏得不成樣子。巨大的面案子上,大籠屜七扭八歪地羅在一起,還好,我從裡面找到了已經冷掉的饅頭。
有饅頭就餓不死!我不顧旁人怪異的眼光,拿了兩個邊走邊吃。才吃了兩口,就被從燒火間裡聞訊趕來的方寶勝搶走了。
“起來就吃!先洗臉,飯馬上就好。”方寶勝笑著瞪我,把饅頭放回籠屜。“臉也不洗手也不洗,你這就不嫌埋汰了?”
“哈哈哈哈……”操作間裡爆發一陣憋了好久大笑,炒菜的,做飯的,摘菜的,全部回頭看著我。
剛剛光顧著武裝自己了,竟然把洗臉這麼大事兒都給忘了!虧了我還嫌棄炊事班髒不肯來,原來我比他們還髒!
這不等於自己給自己耳光嗎?在他們的笑聲裡,我的臉火辣辣地難受。
聽到笑聲,貯藏室裡走出兩個身影,一個是紅光滿面的給養員大胖子,一個是面無表情陸文虎。
陸文虎看了一眼,回去了。大胖子則呲著一口黃牙,笑著貶損我:“寶勝子,這回有人跟你比埋汰了,你得再接再厲啊!”
懶得跟他們廢話!我一溜煙跑沒了。
炊事班裡沒有專門洗漱室和廁所,我只能打了水在院子裡洗了臉刷了牙,然後從燒火間的後門出去,到公共廁所裡解手。
炊事班的後面再沒了其他建築,隔了一小片菜地,便是那個廢棄的營區。
夜涼如水。解手後,我遠遠地看著嵌在夜幕上水塔的影子,漫遊的風吹起,遠處近處響起枝葉乾枯的唰啦啦聲響,在這空曠的寂靜野外,有些慎人!
我從小怕黑。源自我小時候鬧夜,一到晚上就特精神,於是奶奶編著各種花樣嚇唬我,說:“馬猴子來了!你看窗戶上兩隻大眼睛看著你呢,再不睡覺就來咬你!”於是,我每次看向黑暗,總能看到兩隻澈亮的大眼睛在盯視著我。長大後,怕黑的毛病稍有好轉,但是依然能看到黑暗中的大眼睛,依然怕黑。
我正愁著以後起夜或睡前解手應該怎麼辦,忽然不遠處的陡坡下傳來“嘿”的一聲,直把我嚇得大跳了一下,出了一身冷汗。
方寶勝從陡坡下爬上來,嘿嘿傻笑著讓我回去吃飯。
飯桌設在貯藏室裡,跟新兵班長帶我們吃飯那次一樣,由儲物櫃代替。菜是小雞燉土豆粉條,炒雞蛋,肉炒角瓜片,還有紅燒豬蹄兒,四個菜都是用大盆裝著。飯是新蒸的米飯。
在我們部隊,雞、肉、各類青菜基本天天吃,但是,這還是我當兵以來第一次見到這麼一大盆雞肉,角瓜片裡那麼多的瘦肉。魚和雞蛋是不多見的,只有會餐的時候才會出現,這炒了差不多半盆,得多少個雞蛋?豬蹄兒是想也不敢想的東西,這麼大一個部隊,就算每人半個,得需要多少豬蹄兒?米飯也不是常吃的,只有週五和週二的晚上才會有……
怪不得平時看不到炊事班吃飯,原來留這麼一手!
我看著面前四個大盆,驚訝到直追劉姥姥逛大觀園的程度,端著的一盆兒飯就沒離開過下巴以下。
人都說搶著吃的飯特香。所以,